秋蚕上簇,山后坊迎来十年最丰产季。
桑叶在晨露中泛着油光,整片山谷如同铺了层碧玉绒毯。
家家户户的蚕房蒸腾着温湿之气,竹匾里雪白的茧堆得如小山般高。
阿织蹲在自家门前,指尖轻轻拨开一层新茧,那丝絮洁白蓬松,光泽温润,映着朝阳竟似有银晕流转。
她笑了。
这是她守了整整三个月的心血——夜里添叶、拂尘、调温,不敢有半分懈怠。
父亲早亡,母亲病卧在床,这一季的收成,是她们母女活命的指望。
“这次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她喃喃道,将一筐沉甸甸的茧背上了肩。
可当她踏进县城最大的布行“锦云坊”时,掌柜只用镊子夹起一根抽出的丝线,略一拉扯,丝应声而断。
“丝太脆,不堪为经。”他冷声道,挥手示意退下。
阿织心头一紧:“这……这是我家里最好的一批茧!您再看看,是不是看错了?”
“错不错,不靠嘴说。”掌柜眼皮都不抬,“我们织的是府绸贡缎,容不得半点瑕疵。你这丝,连粗布都撑不起。”
她跪了下来,声音发颤:“求您收下吧,我娘等着药钱……我可以降价,三成也行……两成……”
“回家纺棉去吧。”掌柜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门外人群窃语,目光如针扎在她背上。那一刻,尊严碎成了齑粉。
当晚,有人看见她立于溪桥栏杆外,夜风掀起她的衣袂,像一只欲坠的蝶。
巡夜的阿蛮眼尖,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人拽回,吓得满头冷汗:“寻短见?你疯了不成!沈娘子若知,定要掀了这村子!”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沈清禾便亲自登门。
她未带仆从,只披一件素青布袍,袖口还沾着昨夜翻土留下的泥痕。
她径直走进阿织家低矮昏暗的屋舍,目光扫过角落那几筐被退回的茧,又落在少女浮肿的眼皮与枯槁的手指上。
没有安慰,没有斥责。
她只是默默搬来一张矮凳,坐下,从竹匾中拈起一缕断裂的丝。
阳光斜照进来,那丝在她指间微微颤动,细如发,却脆弱得一触即崩。
她凝视良久,忽然低声开口,嗓音平静得近乎冷酷:“不是她们不会织,是这丝……不该出现在现在。”
众人愕然。
她站起身,将残丝仔细裹进一方素帕,收入袖中,转身走出屋门,脚步坚定地朝桑园深处走去。
那一整天,她没再露面。
直到入夜,陆时砚在灵泉池畔寻到她时,油灯已燃了一半。
灯下摊着一本破旧手抄本——《天工开物·乃服篇》,纸页泛黄,边角卷曲。
她双目微红,指节因反复揉捏丝线而发白,面前石案上摆着几片桑叶、一小盏灵泉水,还有几枚刚摘下的嫩茧。
“你在想什么?”陆时砚轻问。
“我在想,为什么现代工业能造出强度堪比钢丝的蚕丝复合纤维。”她盯着灯火,眼神灼亮,“而这里的丝,明明原料不差,却脆得经不起梭机一拉。”
她忽然抬头:“你说,如果蚕吃的桑叶本身就含有某种增强纤维结构的成分呢?”
陆时砚眸光微闪。
下一刻,她已取来灵泉,滴在桑叶之上。
三遍润泽,叶片吸水后泛起淡淡荧光。
她将其置于静室蚕房,令夜间吐丝的蚕群尽数饲以此叶。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第一批新丝出炉。
沈清禾亲手采下一段,对着晨光轻捻——丝身泛出淡淡银光,柔韧如筋,拉至极限竟不断裂,且隐隐散出一股清幽草木香,似兰非兰,沁人心脾。
她终于笑了。
但她没有声张。
只悄悄召集阿织、春姑等五名信得过的织娘,每人赠予少量特制蚕种,并严令:“此蚕娇贵,唯静室可养,避风避噪,且不可示人。若泄密,后患无穷。”
消息还是漏了。
有人说,某夜看见月光落进蚕房,整间屋子银辉流淌;也有孩童拍手称奇,说听见“银虫唱歌”,声音细密如雨打芭蕉。
布行警觉。
十三梭盟——掌控府城织业七十余年的行会势力——立刻派出眼线蹲守村口。
终于,在第三日截获一匹未染原绸:薄如蝉翼,却坚韧异常,对折十次无损,光照之下竟有流纹隐现,宛如活水流动。
当夜,火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