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的青铜漏壶刚滴完第七滴水,李昭的玄色大氅已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蹲在重伤信使身侧,指腹碾过那半面字令旗的金线——绣工极精,针脚间还凝着未干的血珠,确是银枪效节军的标记。
传徐留守、郭军师,立刻来观星台。他的声音像浸了冰水,却在转头时刻意放软,对守在台阶下的亲卫道,找个稳当的医官,能救则救。
亲卫领命跑远的脚步声里,李昭听见自己心跳如擂。
前世研究李存勖时,总记得那李亚子十五岁随父战上源驿的狠劲,却忘了这年他不过二十八岁,正是兵锋最盛的时候。
洛阳?
他望着北方渐浓的阴云,突然想起前世史书中同光三年大饥,洛都米斗钱二千的记载——李存勖要抢的,怕不只是洛阳城,更是河南道的粮仓。
大帅!
徐温的声音从观星台下传来。
这位跟随李昭十载的留守总管,此刻甲胄未卸,腰间还挂着未擦净的剑穗,显然是从校场直接赶过来的。
他身后跟着郭崇韬,素日总爱摇的羽扇收在袖中,眉峰紧拧如刀。
晋军动向。李昭直起身,将令旗递给郭崇韬,银枪效节军出动,李存勖这次怕是倾了河东家底。
郭崇韬接过令旗的手顿了顿,指节因用力泛白:太行陉与黄河浮桥,两条路。
太行陉险,适合轻骑突袭;浮桥平,可运粮草。他抬眼与李昭对视,大帅猜他走哪条?
两条都走。李昭的指尖在观星台的星图上划过,停在洛阳位置,他要的是洛阳仓的粮,更是中原人心——若能在咱们整合河北前占了洛阳,便是断了淮南王天下共主的根基。
徐温突然咳嗽一声,从怀中摸出个油皮纸包:刚得的密报,泽州最近有商队频繁往晋阳送铁料。他展开纸包,里面是半截带火星的箭簇,晋军在造投石机。
观星台的烛火猛地一跳。
李昭盯着那箭簇上的焦痕,突然想起前世笔记里李存勖善用火攻的批注——好个李亚子,连火攻的路子都算计到了。
赵延隐。他突然提高声音,观星台下立刻跑出个穿锁子甲的武将,带一万步卒守孟津渡口,把黄河沿岸的渡船全收了,敢私藏的,军法处置。
赵延隐单膝跪地:末将若守不住孟津,提头来见!
石敬瑭。李昭转向另一侧阴影里的身影,那人身形瘦劲如狼,正是他麾下最善骑射的偏将,带五千轻骑从陈州北上,三日后必须到济源。
晋军前锋若过了怀州,你就抄他后路。
石敬瑭抱拳时,腰间的银铃随动作轻响:末将的马,比晋军的刀快。
至于本王...李昭的目光扫过三人,今夜就去洛阳。
徐温突然上前半步:大帅!洛阳城防未固,万一...
正因为未固,才要本王去。李昭拍了拍徐温的肩,你留寿州,盯着河北各藩镇的动静——刘仁恭刚结盟,别让他起了二心。
郭崇韬突然插话:需要探马吗?晋军动向...
不用。李昭想起台阶下昏迷的信使,嘴角扯出个冷硬的弧度,本王有更可靠的耳目。
子时三刻,洛阳北门外的商队里多了个穿靛青粗布裙的女子。
她的竹筐里装着新采的野菊,发间插着根褪色的银簪——正是苏慕烟。
她垂着头,听着前面的守卒喝问哪来的,便用带吴语口音的官话答:泽州来的,给表舅送秋衣。
守卒的刀尖挑起她的筐,野菊被挑得散了一地。
苏慕烟蹲下身捡花,余光瞥见守卒腰间的腰牌——银枪左厢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