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剑阁峥嵘(1 / 2)

涪城初冬的风,裹着剑阁方向飘来的凛冽寒意,吹过营寨时已带上了刀锋刮骨般的质感。陈到按着腰间佩刀的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站在新划拨给白毦兵使用的校场边缘,目光沉沉地扫过场中正在操练的二百余健儿。

尘土飞扬。

队列在口令下进退、分合,动作带着一种新近磨砺出的、略显生硬却异常坚定的协调性。这不再是纯粹的汉末部曲操演,里面掺杂了陈到强行“回忆”并简化出来的现代队列纪律与基础体能训练——站姿挺拔如松,行进力求步点一致,每日雷打不动的负重越野和器械打磨。汗水浸透了他们新换的赭红色戎服,在寒风中蒸腾起一片稀薄的白气。

“举——矛!”陈到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了风声和喘息,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喝!”二百余条手臂同时发力,丈余长的矛杆猛地向前上方刺出,动作算不上完美同步,但那股骤然凝聚的锐气,已隐隐有了雏形。

“收!”

矛杆带着风声收回,动作比前几日利落了几分。

这是白毦兵,刘备入川前夕,正式交到他陈叔至手中的核心亲卫力量。

剑阁,在史书里只用“峥嵘”、“险峻”几个字眼带过的地方,此刻却像一头蛰伏在蜀道咽喉的巨兽,正等着他们去叩门。

庞统的“上中下”三策言犹在耳,刘备选择了看似最稳的中策,徐徐图之。

可陈到知道,这徐徐图之的路上,布满了看不见的荆棘和杀机。

“停!”陈到抬手。

场中动作戛然而止,只余下粗重的喘息和兵器顿地的闷响。

所有目光,带着敬畏和疲惫,齐刷刷投向场边的年轻统领。

“今日操练,到此为止。”

陈到声音沉稳,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

“记住你们身上这赭红!记住主公亲赐‘白毦’之名!此去西川,非为游猎,乃为定鼎!

剑阁在前,蜀道之险,非天堑,唯人阻!破此险阻者,非刀兵之利,乃吾辈同心戮力之志!洗沐,进膳,好生歇息。

明日,拔营!”

“诺!”

陈到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开校场。

刚走出几步,一个身影便从营帐的阴影里快步迎了上来,是法正法孝直。

他裹着一件半旧的锦袍,脸色在寒风中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洞察世事的精光。

“叔至练兵,法度森严,气象初成啊。”

法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目光掠过陈到肩甲上尚未干透的尘土,“主公方才召集军议,定下了先锋人选。

张将军领兵一万,自垫江取巴西。我们这一路,”

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主公自领中军,由黄忠、魏延二位将军为前部,走涪水,直叩剑阁。你与白毦兵,护卫主公中军核心。”

陈到心头猛地一跳,剑阁!终于来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职责所在,必不敢懈怠。孝直兄可知剑阁守将……”

“张任。”

法正吐出这个名字时,语气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此人乃蜀中宿将,忠勇刚烈,深得刘季玉信任,绝非易与之辈。

剑阁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张任此人,便是那当关的‘一夫’。”

张任!

在雒城射落庞统凤雏的蜀中名将!

陈到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分量。

历史轨迹在他眼前晃动了一下,庞统陨落的阴影像冰冷的蛇缠绕上来。

不行!绝不能让历史重演!

他必须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微小的扰动。

“孝直兄,”

陈到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向法正,“剑阁险峻,强攻徒耗士卒。张任忠勇,然蜀中人心,果真铁板一块?

刘季玉暗弱,久居其位者,岂无怨望?若能有熟悉蜀道、通晓剑阁虚实之向导,或可另辟蹊径,觅得一丝破绽。”

他没有直接说出“招降”或“内应”,但意思已然明了。

法正眼中精光一闪,仔细打量着陈到。

这个年轻的亲卫统领,练兵有方是人所共见,但此刻提出的思路,却透着一股超越其年龄和职位的敏锐与务实。

这不像是一个只知护卫主上安全的武夫能想到的层面。

“叔至此言……”

法正沉吟着,手指下意识地捻着胡须,

“倒非全无可能。蜀中官吏,对刘季玉心存不满者,确有其人。

然张任深受厚恩,其志难移。至于向导……

大军开拔在即,仓促之间,寻得可靠且熟知剑阁秘径者,难如登天。

纵有,亦需时间验证,并设法送入山中联络。远水,恐难解近渴。”

陈到心下一沉,法正的分析无疑是清醒的。

时间!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庞统的危机如同悬顶之剑,而剑阁,就是通往雒城的第一道鬼门关。

“尽人事,听天命。”

陈到沉声道,语气斩钉截铁,

“烦请孝直兄留心此事。另,我白毦兵中,挑选了十数名最擅攀援、脚力出众且机警过人的士卒,已着手训练山地潜行、侦察之术。

可否请孝直兄借我几名熟悉涪城至剑阁沿途地理的本地向导?哪怕只是熟识山势水脉的老猎户也好。

我想让他们,先行一步。”

法正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先行一步?训练山地潜行?这陈叔至,竟已未雨绸缪至此?

他深深看了陈到一眼,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被刘备简拔于微末的年轻人。

“好!”

法正当机立断,

“此事我来安排。向导今夜便送到你营中。叔至,万事小心。剑阁,是块硬骨头,张任,更是块顽石。”

涪水呜咽,在冬日里显得格外清冷湍急。

刘备的大军沿着狭窄的河谷艰难西进。

旌旗在峡谷的穿堂风中猎猎作响。

士兵们沉默地行进,脚步声、铠甲碰撞声、辎重车轮碾压崎岖山路的呻吟声混杂在一起,被两侧壁立千仞的悬崖挤压、放大,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陈到全身披挂,策马紧跟在刘备的驷马戎车侧后方。

他座下的战马,是刘备特意赏赐的一匹西凉骏马,神骏非常,此刻却也只能在陡峭的山道上小心挪步。

陈到的目光如同鹰隼,不断地扫视着前后左右,尤其是头顶上方那些犬牙交错的悬崖和密林。

每一次风吹草动,每一块看起来松动的岩石,都让他神经紧绷。

“主公,前方三里,河谷将收窄,左侧有峭壁名‘鹰愁涧’,地势险恶,宜加派斥候攀上两侧山梁了望。”

陈到驱马上前半步,声音清晰地传入戎车中。

车帘掀开一角,露出刘备沉稳而略带疲惫的面容。

看了一眼陈到绷紧的侧脸和锐利的眼神,点了点头:“叔至思虑周详。准!子龙,你调一队精干斥候,按叔至所言行事。”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