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邮湖的晨雾,带着水草的腥气,湿漉漉地笼罩着湖湾。江疏影在阿阮的搀扶下,艰难地登上一条半旧不新的乌篷船。腿伤经过一夜的休整,疼痛稍缓,但依旧沉重,每一次移动都让她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老疤与船家低声交涉了几句,塞过去几枚铜钱,船家是个沉默寡言的老者,只是点了点头,便解缆撑篙,小船悄无声息地滑入浓雾之中,向着湖心驶去。
湖面广阔,视野受限。除了船桨划破水面的单调声响,便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水鸟啼鸣。这寂静反而让人心生不安,仿佛迷雾深处随时会冲出蒙古的巡逻船或者劫掠的水匪。
沈允明站在船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的雾霭。老疤则坐在船尾,看似闭目养神,耳朵却微微动着,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阿阮守在江疏影身边,手中捏着几根银针,既是防备,也随时准备应对江疏影伤势的变化。
江疏影靠在乌篷船的舱壁上,感受着船只轻微的摇晃。她怀中那个轻便的盐包紧贴着身体,里面的青铜令牌和玉片仿佛带着“青蚨”未寒的余温,沉甸甸地提醒着她肩上的重任。楚州城下那森严的军容,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时间,真的不多了。
小船在雾中航行了约莫两个时辰,前方的雾气似乎淡薄了一些,隐约出现了一条更为宽阔的水道入口,两岸可见人工修筑的堤岸和码头。
“运河到了。”船家老者沙哑地开口,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前面就是漕运钞关,盘查得紧。”
大运河!这条贯通南北的黄金水道,如今也成了蒙古人控制下的交通命脉,更是南归路上的一道险关。
小船缓缓靠近钞关码头。只见码头上旌旗招展,一队队蒙古兵卒持枪肃立,数十名胥吏坐在桌案后,对过往船只和货物进行严格的登记、征税和盘查。气氛肃杀,呵斥声、算盘声、货物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他们的乌篷船在一众漕船、官船中显得格外不起眼,但依然被一名胥吏挥手拦下。
“干什么的?路引、货单!”那胥吏眼皮耷拉着,语气不耐烦。
老疤连忙上前,赔着笑脸,递上伪造的盐引和几份路引:“军爷,小的是贩私盐的,送点货去南边,这是引子……”
那胥吏随意翻了翻,目光扫过船上几人,在易容后病恹恹的江疏影和低着头的阿阮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沈允明和老疤:“就你们几个?货呢?”
“在舱里,在舱里。”老疤连忙掀开乌篷一角,露出里面那几个鼓鼓囊囊的盐包。
胥吏皱了皱眉,似乎对盐包不感兴趣,挥挥手:“按例抽三成税!交了钱赶紧走!”
老疤脸色一苦,却不敢争辩,连忙从怀里掏钱袋。就在这时,旁边桌案一个一直低着头、似乎在核对文书的年老胥吏,忽然抬起头,像是无意间,将一枚串着红绳、边缘有些磨损的“崇宁通宝”铜钱掉落在了地上,铜钱滚了几圈,恰好停在沈允明脚边。
那老胥吏“哎呀”一声,忙弯腰去捡。
沈允明目光一凝,动作却更快,抢先一步拾起了那枚铜钱。在将铜钱递还给老胥吏的瞬间,两人的手指有了一刹那的接触,沈允明的指尖极其快速地在铜钱背面某个特定位置轻轻按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松开。
“多谢小哥。”老胥吏接过铜钱,浑浊的眼睛似乎不经意地看了沈允明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核对他的文书,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