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在万丈玄冰中沉浮了千年,终于艰难地挣脱了那彻骨的寒意与混沌。陈七童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被烟火熏得漆黑的、低矮的土坯房顶,以及从缝隙中透下的、北方特有的、带着惨白质感的天光。
身体依旧被沉重的虚弱感包裹,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都仿佛被掏空,传来酸软无力的刺痛。但那种灵魂即将被撕裂、魂灯随时会熄灭的濒死感,却消失了。
他下意识地将意识沉入体内。
心口那片破碎的虚空,景象已然截然不同。
不再是摇曳欲熄的幽蓝火焰,取而代之的,是一粒约莫米粒大小、通体呈现出幽蓝与深蓝交织色泽、如同最上等冰种翡翠雕琢而成的……晶体。它静静地悬浮在虚无之中,表面光滑流转着内敛的冷光,以一种稳定而坚韧的频率,缓缓搏动着。
冰晶魂灯。
这便是融合了“玄冰髓”碎屑后,他那残破魂灯的新形态。
虽然这粒灯晶所蕴含的魂力,比起他全盛时期,依旧如同萤火之于皓月,微不足道。但其本质,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它不再脆弱,不再飘摇,而是如同经历了千锤百炼的寒铁,带着一种沉凝的、冰冷的“实质感”。那原本如同无根浮萍、随时可能溃散的魂力,此刻被牢牢地约束在这粒灯晶之中,运转之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定与凝练。
他甚至能感觉到,这冰晶魂灯散发出的气息,与周围北疆天地间那凛冽的寒意,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仿佛这片苦寒之地,反而成了滋养他这变异魂灯的温床?
而腰部核心那处,寂灭本源依旧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更加厚重的冰封(融合了玄冰气息的魂灯压制和残留的银针药力)所禁锢。虽然那冰冷的威胁感依旧如芒在背,但其躁动不安的气息,却明显平息了许多,仿佛也被那精纯的玄冰寒意所“安抚”。
暂时……安全了。
陈七童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这一次,他真正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若非顾青囊手段玄奇,若非巴图恰好有那“玄冰髓”碎屑,他此刻恐怕早已魂飞魄散。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虽然依旧无力,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控制。他缓缓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环顾四周。
土灶里的火苗早已熄灭,只剩下些许余烬散发着微弱的温度。顾青囊不在屋内,只有那个名叫巴图的魁梧汉子,依旧抱着胳膊,像一尊门神般堵在门口,背对着他,望着外面昏暗的巷子。
听到身后的动静,巴图头也不回,瓮声瓮气地道:“醒了?命真够硬的。顾老头出去弄吃的了,让你醒了别乱动,老实待着。”
他的语气依旧粗鲁,但陈七童却能听出,那其中少了几分最初的冷漠,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或许是对于他能扛过“玄冰髓”煎熬的一丝认可?
“多谢。”陈七童声音沙哑地道谢,既是谢他提供栖身之所,也是谢他那看似随手扔出的“玄冰髓”碎屑。虽然过程凶险,但结果终究是好的。
巴图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陈七童不再多言,重新闭上眼睛,开始全力运转《幽魂养灯篇》。功法一经催动,那粒冰晶魂灯立刻微微一颤,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纯、凝练、带着冰冷意韵的魂力,如同解冻的溪流,缓缓流淌而出,沿着被拓宽加固却依旧布满细微裂痕的经脉,开始艰难地运转周天。
这一次,魂力的运转顺畅了许多,虽然速度缓慢,消耗依旧巨大,但不再有之前那种滞涩和随时可能崩溃的感觉。那冰晶魂灯仿佛一个更加高效、更加稳定的核心熔炉,每一次搏动,都能从虚空中汲取一丝微不可查的、与北疆环境相合的阴寒能量,补充着自身的消耗。
他专注于内息,引导着这新生的魂力,一丝丝地修复着经脉的暗伤,滋养着干涸的肉身。腰侧那道被血煞卫留下的伤口,在魂力和残留药力的作用下,传来麻痒的感觉,正在缓慢愈合。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木门被推开,裹着一身寒气的顾青囊走了进来。他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和一个小酒囊,脸色依旧疲惫,但眼神比之前明亮了一些。
看到陈七童已经坐起,并能自行运功,顾青囊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将油纸包和酒囊放在土灶旁,沙哑道:“感觉如何?”
“魂灯暂时稳固了。”陈七童睁开眼,看向顾青囊,目光中带着真诚的感激,“多谢顾老救命之恩。”
顾青囊摆了摆手,在土灶边坐下,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块黑乎乎的、看起来像是某种粗粮混合肉干烤制的饼子,散发着简单的食物香气。“不必谢我,是你自己命不该绝,也是这‘玄冰髓’恰好对症。不过,你切不可掉以轻心。你魂灯虽形态稳固,但本源依旧亏损严重,需要长时间的温养和大量资源才能恢复。而那寂灭本源,只是被暂时压制,其隐患并未根除,随时可能再次爆发。”
他拿起一块饼子,递给陈七童,又指了指那个酒囊:“这是北疆的‘烧刀子’,酒性烈,但能驱寒活血,对你现在的身子有好处,少喝一点。”
陈七童接过饼子,入手坚硬冰冷,他慢慢啃咬着,味同嚼蜡,但依旧强迫自己咽下去。身体需要补充。他又接过酒囊,拔开塞子,一股极其辛辣呛鼻的酒气扑面而来。他抿了一小口,如同吞下一道火线,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带来一阵灼痛,但也确实驱散了些许体内的寒意。
“巴图兄弟,”顾青囊又拿起一块饼子,扔给门口依旧背对着他们的巴图,“你也吃点。”
巴图接过饼子,看也不看,三两口就吞了下去,如同嚼蜡,目光依旧警惕地盯着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