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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马蹄追月影 风雨共兼程(2 / 2)

马蹄溅起的泥浆打在甲胄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他此刻擂鼓的心跳,在空旷的荒野里,一声声追着那抹早已消失的素色身影。

忽然,枣红马猛地人立起来,前蹄在空中乱蹬,鬃毛炸开如蓬草。

龙弈猝不及防,身子险些被甩下马背,他死死拽住缰绳,指节勒得发白,才看清前方路面塌陷了一大块,黑漆漆的豁口像猛兽张开的嘴,边缘还挂着未干的泥浆。

“小心!”

赵凌丰的声音从身后炸响,他的黑马在塌陷处前几步稳稳刹住,银枪的枪尖指着豁口边缘松动的碎石,“这是白日山洪冲的,底下是空的!能吞下半匹马!”

龙弈的心跳得像擂鼓,后颈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若不是马反应快,此刻他恐怕已经连人带马坠入深沟,连呼救都来不及。他用力勒住缰绳,枣红马还在不安地刨着蹄子,他回头看了眼赵凌丰,眼里的慌乱被惊悸冲得淡了些,多了丝后怕。

“绕路吧。”

赵凌丰翻身下马,捡起块拳头大的石头扔向塌陷处,底下传来“咚——”的空洞回响,像来自地底的叹息。“左边的山坡虽然陡,但能走。”

龙弈也下了马,牵着枣红马的缰绳,指尖还在发颤。

跟着赵凌丰往左侧山坡走时,才发现坡上全是碎石和松动的泥土,脚一踩就往下滑,马走在上面更是步步惊心,蹄子打滑时发出的不安嘶鸣,在空旷的夜里格外刺耳。

“我来牵马。”

赵凌丰把银枪塞给龙弈,自己接过枣红马的缰绳,手掌在马颈上顺了顺,低声安抚着。“你扶着马尾巴,稳当些。这坡滑,别摔了。”

龙弈没说话,只是依言扶住马尾巴。

粗糙的鬃毛蹭着掌心,倒比他自己的手更稳些。两人一马在陡峭的山坡上艰难挪动,赵凌丰的黑马很懂事地跟在后面,蹄子踩在碎石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倒像是在为他们数着步子,给这压抑的夜添了点生气。

爬到坡顶时,两人都已满头大汗,甲胄里的衣衫能拧出水来。山风一吹,凉得刺骨,龙弈打了个寒颤,牙齿都忍不住打颤。

赵凌丰抹了把脸上的汗,忽然笑了,声音在风里有点飘:“想当年咱们偷溜出去摸鱼,你也掉过沟里,还是我把你拉上来的,记不记得?”

龙弈愣了愣,恍惚间真的回到了那天。那时候赵凌丰把浑身是泥的他从沟里拽出来时,笑他像只刚从泥里拱出来的猪。

他嘴角扯了扯,眼里的焦灼淡了些,带着点涩:“你当时说,再跟你去摸鱼,就把我扔进博望城的护城河。”

“结果第二天你还不是跟来了?”

赵凌丰拍了拍他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衫传过来,沉得让人安心,“放心,那时能把你从沟里拽出来,这次就能把你想护着的人,一起带回来。”

龙弈的喉咙哽了哽,没说话,只是翻身上马。

枣红马抖了抖鬃毛,像是也攒足了劲。赵凌丰跨上黑马时,银枪在月光下闪了闪,他回头望了眼阳关的方向,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走。”

两匹马蹄声再次响起,这次却比先前稳了些。仿佛那陡峭山坡上的互相扶持,不仅稳住了脚步,也稳住了那颗悬在半空的心。

下了山坡,前路渐渐开阔,却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荒滩。

滩涂地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水洼,月光洒在水面上,碎银似的晃眼,却照不亮那些藏在暗处的淤泥。枣红马的蹄子踏进水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每一步都像陷在泥沼里,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马腹上的汗沫混着泥水,黏得像块湿布。

“这样下去不行,太费时间。”

龙弈勒住马,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阳关城楼轮廓——黑黢黢的城楼像头蛰伏的巨兽,正吞噬着夜色。他心急如焚,掌心的缰绳几乎要被攥断,“每多耽搁一刻,阿婷就离西秦的军营近一分。”

赵凌丰忽然指着左前方,银枪的枪尖划破夜色:“那边有座木桥!上次我去阳关侦查,见过!”

两人催马奔过去,果然见一座简陋的木桥横跨在滩涂中间的水道上。

只是桥板早已朽坏,好几块木板断裂成锯齿状,露出底下黑漆漆的水流,夜风从桥洞钻过,发出呜咽似的响,像在劝人回头。

“我先过。”

赵凌丰翻身下马,银枪在手里转了个圈,枪尖“笃”地戳在桥板上,木屑簌簌往下掉。他侧耳听了听,才回头对龙弈说:“你跟在后面,踩着我踩过的地方走,别乱踩。”

他牵着黑马,一步一步挪上木桥。

每走一步,都要先用力跺跺桥板,确认能承重才敢迈步。朽坏的木板在他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像是随时会散架,黑马也显得不安,鼻子里喷着粗气,蹄子在桥板上打滑。

走到桥中间时,一块木板忽然“咔嚓”断裂,赵凌丰的一只脚猛地陷了进去,脚踝被断裂的木刺狠狠划破,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他闷哼一声,却没停,用银枪死死撑着桥面,手臂青筋暴起,硬是把脚从缝隙里拔了出来。血珠顺着脚踝滴进水里,晕开一小片红,很快又被水流冲淡,像从未存在过。

“凌丰!”

龙弈急得想上前,却被他厉声喝住。

“别动!按我说的走!”

赵凌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额角渗出的冷汗混着尘土,在月光下泛着油光。

他瘸着腿,每一步都踩得桥板发颤,硬是把剩下的桥路走完,才靠在桥柱上对龙弈招手,“过来!踩着我的脚印!”

龙弈咬着牙,牵着枣红马,踩着赵凌丰的脚印一步步走过木桥。

马似乎也知道危险,走得格外小心,蹄子落在桥板上,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到了对岸,他看着赵凌丰脚踝处渗出的血,染红了缠着的衣角,眼眶忽然红了:“你逞什么强?”

“这点小伤算什么?”

赵凌丰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撕下干净些的衣角重新缠住脚踝,动作利落得像没事人一样,“以前你替我挡箭,箭簇差点穿透胳膊,不也没哼一声?”

那是好早的事了。

一场突袭战,一支冷箭带着风声射向赵凌丰,是龙弈扑过来挡了一下,箭簇擦着胳膊过去,留下一道三寸长的疤,至今下雨时还会发痒。

龙弈望着他带血的衣角,忽然翻身上马,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走。”

两匹马蹄声再次响起,在空旷的荒滩上敲出急促的节奏。

赵凌丰的黑马稍稍落后半步,瘸着的腿在马镫上用力,却没让自己落下分毫。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道并行的箭,直直射向那座笼罩在夜色里的阳关城楼。

月光越升越高,清辉像融化的银液倾泻下来,温柔地漫过荒滩,也漫过他们疾驰的背影,像一只悲悯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这场奔赴。

龙弈的脑海里,阿婷的声音又清晰起来。

“龙弈哥哥,这草药要阴干,晒狠了就失了药性。”

她蹲在檐下翻晒草药,阳光落在发顶,像撒了层金粉;

“你看,这箭要这样搭,手指虚虚拢着,才不会被弓弦磨破。”

她站在他身后,指尖轻轻碰他的手背,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

“这手帕……针脚歪歪扭扭的,你别嫌弃。”她把精美的绣花手帕往他怀里塞时,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转身就跑,裙角扫过他的靴尖。

那些温柔的、带笑的、偶尔透着点小羞涩的声音,混着马蹄声和风声,在他耳边交织成网。

他忽然猛地勒住马,对着月光下泛着水光的荒滩大喊:“阿婷!你等着我!我不准你去阳关!不准!”

声音在空旷的滩涂上撞出层层叠叠的回响,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风卷着他的喊声往阳关方向飘去,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连涟漪都转瞬即逝,快得让人心慌。

赵凌丰策马跟上来,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与他并排前行。

银枪的枪尖在月光下闪着冷光,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多余的。能做的,就是陪着他,一起追上那个揣着孤勇的姑娘,一起把她从西秦的铁蹄下,硬生生抢回来。

离阳关越来越近了,空气中隐约飘来铁甲的铁锈味,混着马粪和血腥气,越来越浓。

西秦军营的灯火在夜色里亮起来,密密麻麻的,像无数双贪婪的眼睛,泛着冷光。

龙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阿婷此刻的样子——她一定正站在赢昭的帐前,脊背挺得笔直,素色的裙摆在夜风里轻轻晃,像一株宁折不弯的柳。

“快到了。”

赵凌丰的声音压得很低,银枪在手里握得更紧,枪杆被掌心的汗浸得发亮,“等下我去引开东门的哨兵,你从西侧的矮墙翻进去。找到人就往东边撤,我在十里外的山坳等你,带着黑马接应。”

龙弈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箭筒里的箭矢。那是阿婷亲手帮他削的箭杆,说桑木坚韧,不容易断。她削箭时总在尾端刻个小小的“婷”字,此刻指尖触到那细微的刻痕,像触到了她留在这世间的温度。

枣红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焦灼,鼻孔里喷出粗重的气息,四蹄迈得更快了。马蹄声敲在寂静的夜路上,也敲在两人紧绷的心上,像在催着命运的鼓点,一声比一声急。

月光下,阳关的城楼越来越清晰,青灰色的城砖在月色里泛着冷光,墙头上“西秦”二字被风蚀得斑驳,却仍像两把淬了冰的刀,直直刺进龙弈眼里。

他忽然想起阿婷信里那句“愿你此后,再无战乱,再无分离”,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他偏要逆着这命运走,偏要把她从这战乱里拽出来,偏要让那些“分离”都成空话。

“驾!”

他猛地夹了夹马腹,枣红马长嘶一声,四蹄翻飞,几乎要飞起来。

两匹马蹄扬起的尘土在月光下连成一道决绝的线,像一支离弦的箭,直直射向那座笼罩在夜色里的城楼。

夜风吹起龙弈的衣襟,露出甲胄下紧绷的脊背,他紧紧攥着手里的弓,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弓弦被攥得微微发颤。

这握弓的姿势,还是阿婷教他的,她说“手指要虚拢,才有余力控箭”,此刻他却恨不得把弓捏碎——只要能快点,再快点。

此刻的阳关城内,阿婷正站在赢昭的军帐前。

夜风掀起她素色的裙角,露出脚踝上细小的伤痕,那是来时路上被碎石划破的。她手里紧紧揣着项云的绝笔信,信纸的边角在掌心被攥得发皱,硌得掌心生疼,却让她站得更直了些。

帐外的卫兵握着刀,眼神像狼一样盯着她,她却连眼皮都没抬——心里想的是项伯伯枪尖的寒芒,是龙弈溪桥边递来的野花,是小石头攥着蜜饯的憨样,这些都比眼前的刀光更有力量。

帐内,赢昭正把玩着一枚玉佩,玉上的“楚”字被摩挲得发亮。那是南楚送来的聘礼,他捏着玉佩转了三圈,嘴角噙着的冷笑里裹着势在必得的自负。

他知道阿婷来了,从她踏入阳关地界的那一刻,就有暗卫报进帐来——这只从金笼里飞出来的雀,终究还是要落回他掌心。

夜风穿过城楼的箭孔,发出呜呜的响,像谁在低声呜咽。

龙弈的马蹄声已近在城下,赵凌丰握紧了银枪,枪尖的寒芒映着他眼底的决绝;帐外的阿婷抬起头,望着天边那轮圆月,忽然想起燕回山的月光,总带着草药的清香;帐内的赢昭放下玉佩,指尖在案上的战书上轻轻敲着,节奏像在催命。

他们的较量,即将在这皎白的月光下,拉开最染血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