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踏着未消的残雪走进青云山谷时,寺里的钟声恰好在午后响起,悠远得像是从云端坠下。曹兴国走在最前,手里那柄缴获的佐藤军刀用红布裹着,刀鞘上的樱花纹被血渍浸得发暗,在阳光下透着股狰狞的寒气。
王黑风老远就看到了山坳里那抔新土,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又猛地顿住——他记得出发前说过,要把鬼子的刀插在严少杰坟前,此刻倒有些怕惊扰了长眠的人。
曹兴国拍了拍他的胳膊,径直走向坟茔。坟头的黑风刀依旧立在那里,只是刀身覆了层薄雪,刀柄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像在无声地等候。他蹲下身,解开红布,佐藤的军刀在雪地里映出一道冷光。
“严团长,我们回来了。”曹兴国的声音在山谷里轻轻荡开,惊起几只在松枝上栖息的麻雀。他抬手抹去坟头的积雪,露出那块嵌着铜纽扣的青石板,“你看,这是佐田的刀。延寿县外围据点的鬼子被我们端了,你的仇,咱们给你报了。”
说着,他握住军刀刀柄,猛地将刀身插进坟前的冻土。“噗”的一声闷响,军刀没入近半尺,红布从刀鞘滑落,露出刃上未擦净的血痕,与黑风刀遥遥相对,像两柄守护的剑。
王黑风、赵刚、竹叶小普……所有战士都自动站成一排,连寺里的老僧和几个百姓也默默地围了过来,山坳里静得只剩下风扫松针的“沙沙”声。
曹兴国后退三步,对着坟茔挺直了脊梁。他右手握拳,重重砸向左胸,指节撞在军装纽扣上发出脆响——那是八路军最郑重的敬礼姿势。
“第一礼,敬你守土护宝,以身殉国。”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山风卷着雪沫掠过他的帽檐,露出额角一道新添的伤疤,那是昨夜在教堂拼杀时被弹片划的,“七千块金藏安然无恙,青云寺寸土未失,你用命护下的东西,我们守住了。”
军刀在坟前微微震颤,像是在回应这声承诺。王黑风望着那柄刀,突然想起严少杰炸墙洞前的笑容,鼻子猛地一酸,赶紧别过头去。
曹兴国放下手,再次握拳,第二次砸向胸口,动作比刚才更重,袖口磨出的破洞随着动作咧开一道口子。
“第二礼,敬你不分党派,共御外侮。”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有八路军战士,有投诚的刀队弟子,还有捧着佛经的僧人,“你说过,国宝丢了就是千古罪人。这句话,我们记在心里。往后不管是八路军、国军,还是寻常百姓,只要鬼子还在,咱们就一条心,守着这山河,护着这根脉。”
站在后排的国军士兵——那些严少杰的旧部,此刻都红了眼眶,有人忍不住掏出揣在怀里的半截烟卷,想点燃又猛地攥紧,烟丝从指缝漏出来,混着雪粒落在地上。
第三次敬礼时,曹兴国的拳锋几乎要嵌进血肉里,左胸的衣襟被震得扬起。他望着青石板上的铜纽扣,那些被弹孔击穿的痕迹像一只只眼睛,仿佛正望着这片被鲜血浸染过的土地。
“第三礼,敬你虽死犹生,魂护青云。”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山谷间激起回声,“这柄军刀,就留在这儿替你看着。等把所有鬼子赶出中国,我们再来陪你喝庆功酒。到那时,不管是八路军的酒,还是国军的酒,都是咱中国人自己的酒!”
话音落下,他久久没有放下手。山坳里静得能听到雪从松枝坠落的声音,王黑风突然“哐当”一声单膝跪地,黑风刀拄在地上发出闷响,刀队的弟兄们跟着齐刷刷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雪地。
“严团长,走好!”二十多道声音撞在一起,惊得远处的寒鸦扑棱棱飞起,在蓝天上划出几道凌乱的弧线。
老僧双手合十,对着坟茔低诵经文,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怆然。那个被救的老婆婆颤巍巍地从篮子里拿出几个白面馒头,摆在石板前,抹着眼泪说:“好娃,吃口热乎的,到了那边别受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