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驱动他不断前行的毁灭欲望,在吞噬了整个天下后,终于失去了最后的燃料,彻底熄灭。留下的,不是满足,不是疲惫,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到极致的……虚无。
绝对的虚无。
仿佛他自身,也在这无尽的掌控中,被逐渐稀释,化为了这死寂江山的一部分,成为了一个维持这永恒静止的、冰冷的符号。
他的血眸之中,那曾经燃烧着足以焚尽八荒的野心与杀意的火焰,早已熄灭。此刻,那里没有喜悦,没有悲伤,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孤独——因为孤独尚需他者映照,而这里,连“他者”都已不复存在。
只剩下了一片空洞的、映不出任何倒影的、绝对的虚无。仿佛两个吞噬一切的黑洞,镶嵌在他冷峻的脸上。
寒风更加猛烈,试图将他推下这权力的绝巅,却撼动不了那甲胄之下,比这绝巅更为冰冷的意志。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坐了下来。
就坐在平台边缘,双脚悬于万丈虚空之上。这个动作,没有任何凡俗帝王的威仪,却带着一种与这天地、与这死寂融为一体的道韵。
他解下了腰间那柄伴随他征战一生,饮尽了英雄血、枭雄魂的血色长刀。
刀身暗红,仿佛无数亡魂的血液浸润而成,即便在这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也隐隐流动着不甘的戾气与凶光。
他将长刀,横置于自己的膝上。
冰冷的刀鞘,隔着王袍,传来一丝微弱的凉意,这是此刻他与这世界,唯一的、也是最冰冷的联系。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刀鞘上那些粗糙的、象征着无数次杀戮与征服的磨损痕迹,动作轻柔,仿佛在抚摸情人的面庞,又仿佛在触摸自己早已冷却的脉搏。
然后,他的手停住了。
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正在逐渐被苍白侵蚀的黑暗天穹,又低头俯瞰了一眼那依旧沉浸在死寂中的、属于他的江山。
他的身影,那玄甲王袍的身影,在此刻,与脚下这片用无数京观和白骨奠基、被称为“狼首原”的关中大地,与头顶那苍茫无尽、冷漠注视着人间一切悲欢离合的九天苍穹,彻底地、完美地融为了一体。
他不再是一个“人”,不再是“狼王”,而是这死寂的一部分,是这虚无的核心,是这永恒静止的……化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一句低语,如同从九幽之下升起,又仿佛来自九天之外,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解脱,又仿佛彻底沉沦的叹息,消散在猎猎的罡风之中,微不可闻,却重逾整个天下的分量:
“这天下,终于安静了。”
……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