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实,”凌虚子最后朗声道,声音洪亮而充满期许,“望汝戒骄戒躁,于这‘一亩三分地’上,继续为宗门砥柱,添砖加瓦!宗门,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默默奉献、有功于道统的有心人!”
话音落下,全场陷入片刻奇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的掌声和欢呼,竟比刚才迎接柳如烟等天骄时还要热烈、还要持久几分!
无数外门弟子和杂役同僚,看着那个抱着怪鸟、攥着玉牌、笑得像个两百斤孩子的胖子,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羡慕、敬佩,以及一种感同身受、与有荣焉的灼热光彩!陈师兄(弟)!他为他们这些最底层的弟子,挣来了前所未有的尊严和脸面!
柳如烟看着被几个激动得满脸通红的杂役同僚围住、手足无措却又嘿嘿傻笑的陈实,冰霜雕琢般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却足以融化冰雪的弧度。
萧战则目光深邃地盯着陈实怀里那炸着毛、好奇打量四周的小灰,若有所思。石猛更是直接咧开大嘴,蒲扇般的手掌用力拍在身旁韩风的肩膀上,声如洪钟:“哈哈哈!俺老石就说陈师弟是咱们的福星!以后跟着他,饿不着肚子啦!”
接下来的“功臣赐宴”设在恢弘的青云大殿,珍馐罗列,灵果飘香,琼浆玉液,觥筹交错,气氛热烈非凡。柳如烟五人自然是绝对的主角,被长老们和核心弟子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谈论着南荒之战的惊心动魄与即将开启的中洲之行的无限可能。
陈实却努力将自己缩在大殿最角落、光线最暗的一张小小几案旁,恨不得与身后的阴影融为一体。面前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灵食佳肴,他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总觉得那些从四面八方偶尔飘来的探究目光,依旧带着灼热的温度,让他浑身不自在,仿佛置身于无形的聚光灯下。
“陈师弟,”一个清泉般温和的声音响起。陈实抬头,看到林婉儿端着一个白玉酒杯,莲步轻移走了过来。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比起平日的清冷疏离,此刻竟多了几分真切的暖意与亲近,“此番南荒之行,多谢你多次援手,护持周全。这杯酒,我敬你。”
她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陈实腰间那枚崭新的“青云特勤”玉牌,意有所指,声音轻柔,“以后若有阵法相关的问题,或需要些……特殊的、废弃的阵盘材料,尽管来找我。我那处,还有些用旧了的‘边角料’。”
陈实受宠若惊,连忙端起自己装着灵果汁的杯子,笨拙地站起来,杯子差点脱手:“林师姐太客气了!应该的,都是分内事!”心里却乐开了花,废弃阵盘材料!这可是蕴含阵纹精华的顶级“垃圾”啊!宝贝!
林婉儿刚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离开,韩风又风风火火地挤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鼓鼓囊囊、散发着淡淡腥膻气息的厚实皮袋子。他豪爽地把袋子往陈实几案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声响:“陈师兄!没说的!以后我灵兽园那边淘汰下来的老兽、病兽,还有那些灵兽啃剩下的骨头棒子、蜕下来的皮壳鳞片,都给你留着!管够!”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挤了挤眼,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可比膳堂那些边角料劲道多了,喂你那挑嘴的小祖宗正合适!”
小灰似乎听懂了,立刻从陈实怀里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对着皮袋子使劲嗅了嗅,绿豆眼里瞬间放出兴奋的光芒,啾啾啾地叫个不停。陈实看着那袋子,仿佛看到了源源不断的“小灰特供高级肥料”和炼制骨质、皮甲类法器的绝佳原料,脸上的笑容更加憨厚朴实:“多谢韩师兄!太感谢了!小灰有口福了!”
石猛更是直接,端着一个比陈实脸还大的粗陶海碗,里面堆满了酱色浓郁、香气扑鼻的顶级灵兽腱子肉,咣当一声重重放在陈实本就不大的几案上,震得杯盘叮当乱跳:“陈师弟!以后我会常去你那,使劲吃!俺可不会客气!俺能吃得很!”他拍着厚实的胸脯,震得衣衫嗡嗡作响,话语里充满了朴实的信任,好像他去谁家吃就是谁的天大荣幸。
柳如烟被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围着,谈论着中洲的局势,她的目光却也偶尔不经意地飘向那个角落。看着陈实被石猛硬塞了一大块油光发亮的蹄髈,手忙脚乱地捧着,差点把旁边的果汁杯碰翻,又被韩风那个沉甸甸的兽骨袋子硌得龇牙咧嘴,她轻轻摇了摇头,冰封的眸底深处,却悄然融化了一角,浮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淡淡暖意和无可奈何。
这个总是出人意料的胖子…似乎总能在这波澜不惊的宗门里,搅动起一些令人莞尔的涟漪。
陈实笨拙地应付着同门们汹涌而来的好意,嘴里塞满了石猛强塞过来的肉,腮帮子鼓鼓囊囊,心里却飞快地盘算着丹渣、阵盘、兽骨、废铁的价值几何。
脸上笑着,眼神却已经开始飘忽。喧嚣、荣耀、珍馐美酒……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不真实的疏离。他开始想念他那简陋却自由自在的石亭,想念角落里那堆还没来得及分拣的、散发着南荒气息的“战利品”,更想念后山垃圾场那熟悉的、混合着腐朽与新生的独特“芬芳”。那里,才是他心安之所。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接近尾声,趁着众人的注意力依旧被柳如烟等人关于中洲的讨论所吸引,陈实借口“吃撑了,出去消消食”,抱着小灰,紧紧攥着那枚温润的“青云特勤”玉牌,像一条终于挣脱了渔网的泥鳅,悄无声息地、带着一丝解脱的窃喜,溜出了这金碧辉煌却令他窒息的喧嚣大殿。
清冷的月华,如同温柔的薄纱,静静铺洒在通往杂役处的青石板路上。夜风带着山野草木的清新和泥土的微腥拂面而来。陈实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的浊气与无形的束缚尽数排出。
他轻轻拍了拍怀里已经舒服得眯起眼睛打盹的小灰:“还是外头舒坦,对吧?什么天骄,什么荣耀,什么觥筹交错……哪有咱们的秘密基地和垃圾场来得实在?那才是咱们的根儿。”
小灰在他怀里蹭了蹭,发出一声满足的、细弱的咕噜声,仿佛在说:“回家。”
他熟门熟路地拐进那条通往后山、杂草丛生的小径,远远地,已经能看到那片熟悉的、被他视为世外桃源和安身立命之所的偏僻山坳轮廓。然而,当他满怀期待地走近石亭范围时,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大,足以塞进一个完整的灵果。
只见原本被茂密杂草和肆意藤蔓巧妙遮掩、毫不起眼的入口处,赫然矗立起了一块崭新的、一人多高的巨大青玉碑!碑身打磨得光滑如镜,在皎洁的月光下流转着温润而清冷的光泽,庄重得令人屏息。
碑顶,清晰地雕刻着青云山微的简化图腾,下方是三个龙飞凤舞、铁画银钩、仿佛蕴含着某种威严法度的大字——
陈实保洁示范区
大字下方,还有一行稍小却笔力千钧的铭文:“宗门重地,擅入者严惩不贷!——掌门谕令”。
青玉碑周围,那些曾经肆意生长的灌木荆棘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开辟出一条干净得几乎能反光的石板小路,笔直地通向石亭方向。
空气中,那股他早已习惯的、混合着灵植清香与垃圾发酵的独特“家园气息”,竟也被一股淡淡的、新翻泥土和草木汁液的清新味道所取代。
陈实抱着被月光惊醒、同样目瞪口呆的小灰,傻傻地站在那尊散发着“官方认证”气息的青玉碑前,仿佛被一道无声的九天玄雷劈中了天灵盖,从狂喜的云端瞬间跌落冰冷的现实。
专属保洁区……原来……是这么个“专属”法?
这哪里还是他那个可以随心所欲堆垃圾、偷偷摸摸搞爆炸符箓实验、让小灰自由撒欢、充满了混乱却生机勃勃的“秘密基地”?这分明成了宗门挂牌认证、光鲜亮丽的“卫生标杆”和潜在的观光景点!
以后他还怎么心安理得地在里面“藏污纳垢”(变废为宝)?怎么面对可能随时前来“视察卫生达标情况”的巡查长老那严肃的目光?
“掌……掌门啊……”陈实哭丧着脸,对着清冷的月光和威严的玉碑哀嚎,声音里带了真切的哭腔,“您老这‘宝贝疙瘩’……当得也太……太‘体面’了吧!”他仿佛已经看到,明天一早,就会有好奇的内门弟子在玉碑附近探头探脑指指点点,或者某个一丝不苟的执事板着脸来检查“示范区”的清洁度是否达标。
怀里的小灰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梦想破灭的巨大悲伤和即将失去自由的恐慌,跟着发出了一声委屈巴巴、有气无力的:“啾……”银蓝色的风翎都耷拉了下来。
月光如水,无声地流淌在崭新冰冷的青玉碑上,也流淌在陈实那张欲哭无泪、写满“生无可恋”的圆脸上。这“宝贝疙瘩”的待遇,甜蜜是够甜蜜了,荣耀也足够耀眼,可那自由自在、无人管束、偷偷发育的咸鱼日子,似乎也随着这块光鲜亮丽、象征着“规范”与“责任”的牌子,彻底一去不复返了。
他望着玉碑后面那片被“精心打理”过、失去了原有野性生机的领地,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来自宗门的“厚爱”,有时竟也沉甸甸得让人……如此头疼。
他垂头丧气,像一只斗败了的、圆滚滚的鹌鹑,蔫头耷脑地绕过那尊威严的玉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他的石亭。月光下,亭子似乎也被精心打扫过,连那个他用来煮灵米粥的破瓦罐都被擦得锃亮反光,显得格外刺眼。陈实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石凳上,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块温润的“灵材垃圾回收令”,又拿出“天工城废料处理特别通行证”。两张令牌在清冷的月华下,泛着截然不同却同样吸引着他的微光。
“中洲……”他摩挲着通行证上繁复玄奥的天工城纹路,喃喃自语,眼中挣扎的光芒剧烈闪烁,“大城市……垃圾场肯定更大……好东西肯定更多……公费旅游……”但想到天工城那钢铁丛林般的冰冷压迫感、未知的凶险,尤其是司徒玄那郑重警告的“天机阁”和“万古熔炉”,胖子刚刚升起的一丝向往瞬间被巨大的忧虑扑灭,脸又皱成了一只苦兮兮的包子。
小灰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挣扎,轻轻跳到冰冷的石桌上,歪着小脑袋,用它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纯净的绿豆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陈实。
它用小喙温柔地啄了啄那张描绘着宏伟城池的天工城通行证,又抬头看看陈实,发出几声清脆而充满期待的啾鸣,仿佛在说:“去嘛!那里肯定有更亮晶晶、更好吃的东西!小灰陪着你!”
陈实看着小灰眼中纯粹的信赖和期待,又低头看看手中两张仿佛通往不同命运的令牌。一边是熟悉却已“面目全非”、充满束缚的“示范区”,一边是凶险莫测却可能藏着无尽“宝藏”的钢铁洪炉。最终,他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张天工城通行证小心地、珍重地贴身收进怀里最靠近心脏的位置。然后,他恶狠狠地抓起一个白天偷偷藏起来的、汁水饱满的灵果,狠狠地啃了一大口,甘甜的汁液顺着嘴角流下。
“去!”他像是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含糊不清却又异常坚定地嘟囔,挥舞着剩下的半个灵果,仿佛在向无形的命运宣战,“龙潭虎穴,刀山火海,胖爷也闯了!为了……为了更高级的垃圾场……呸!为了宗门的荣耀!为了……小灰你未来的口粮!为了咱们的……自由!”他试图用豪言壮语驱散心中的阴霾,他终明白有实力才有自由!
夜风吹过,玉碑无言,只有小灰依偎在主人手边,发出细微而坚定的咕噜声,仿佛在说:无论去哪,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