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地伸出手,从随身携带的皮夹最里层的夹缝中,抽出一张已经泛黄、边缘卷曲的旧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那个年代常见的红色格子上衣,站在一个开满野草的空地上,背景是模糊的树木和天空。小女孩对着镜头笑着,笑容灿烂无忧,那是童年的萧悦知。
然而,关于拍摄这张照片前后的记忆,却是一片混沌的空白。她只知道,这张照片是她童年仅存的、为数不多的实物纪念之一。她对六岁以前的记忆,始终笼罩在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迷雾之中。她能模糊感知到的,只有一些破碎的、无法连贯的画面和感觉:灼人的火光、压抑的哭声、一个温暖却记不清面容的怀抱、还有……一种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极致的恐惧。
她曾经无数次试图回忆,想要穿透那层迷雾,看清那段缺失的过去。但每次努力的尝试,换来的都是剧烈的头痛和莫名的恐慌,仿佛那层记忆的屏障之后,隐藏着某种她无法承受的东西。心理医生告诉她,这可能是童年创伤导致的选择性失忆,是大脑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她接受了这个解释,但那份追寻真相的本能,却让她从未真正放弃。
此刻,看着电脑屏幕上“1998年秋末”这个日期,再看看手中这张拍摄时间大概就在1998年前后的童年照片,一个让她手脚冰凉的联想浮现在脑海。
那个“认知重构派”结社活跃的年代,与她童年记忆缺失的那段时期……高度重叠。
而那个结社疑似最后一个活动地点发生火灾的时间,也恰恰与她记忆彻底陷入黑暗的时间点……如此接近。
这仅仅是巧合吗?
一个专注于“认知重构”的神秘结社。一场焚毁一切的大火。一段被彻底封存的童年记忆。
萧悦知感到一阵眩晕,她扶住额头,指尖冰凉。她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在调查一系列手段诡异的连环凶杀案;她原本以为,那个匿名电话和她的生活照,只是凶手针对她个人的挑衅和恐吓。但现在,一条若隐若现的线,似乎将眼前的罪案与她自己尘封的过去,隐隐联系了起来。
凶手为什么使用这个结社的符号?是在模仿,还是在延续?那个结社的“认知重构”理念,与凶手这种仪式化的杀人行为之间,有什么内在的逻辑关联?如果……如果那个结社的活动,真的与她童年的那段空白有关,那么她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仅仅是时间上的巧合,还是……她本身就是这盘棋局中,一颗自己都不知道的重要棋子?
“认知重构……”她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打破感知的牢笼,触及更深层的现实……这听起来玄而又玄的理念,与眼前血腥、具体的谋杀案结合在一起,产生了一种极其怪诞而危险的化学反应。
她想起现场那被精心布置的、如同艺术装置般的死亡场景。那不仅仅是杀戮,那更像是一种……展示?一种表达?凶手通过这种极端的方式,想要向谁传递信息?或者,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而自己,萧悦知,在这个逐渐展开的、弥漫着神秘主义色彩的恐怖剧本里,究竟身处何方?是追凶的警察,是卷入的受害者,还是……与这一切有着更深层、更隐秘联系的关键人物?
窗外,天光已然大亮。城市在晨曦中苏醒,车流声、人声开始隐约传来,充满了生机与日常。但萧悦知坐在办公室里,却感觉周身被一种来自过去的、冰冷的寒意所包围。案件的调查,在这一刻,陡然转向了一个她从未预料到的、直指她个人生命核心的方向。
她拿起那枚徽章,隔着证物袋,冰冷的触感依然清晰。那不再仅仅是一个证物,它像一把钥匙,一把可能同时开启当前罪案之门和她自身记忆之锁的、危险的双刃钥匙。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她的沉思。是秦教授的助手打回来的。对方的声音带着一丝刚被吵醒的沙哑,但语气却颇为肯定:“萧警官,你发来的符号图片,秦老师初步看了一下。他说很像是某个早已不存在的、叫‘认知重构派’的小团体用过的东西。这个派系存在时间很短,资料极少,而且据说牵扯到一些不太光彩的非正统心理学实验,后来好像是因为一场事故解散了。秦老师说,如果你需要更详细的资料,他可以试着找找看他早年的一些私人笔记,但不保证能找到什么。”
“非正统心理学实验……”萧悦知重复着这个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非常感谢,请务必请秦教授帮忙找找,任何信息,哪怕再琐碎,对我都可能非常重要。”
挂断电话,办公室内重新陷入寂静。但萧悦知内心的风暴却愈演愈烈。符号的来源得到了初步确认,指向一个名为“认知重构派”的、消亡已久的秘密结社。而这个结社的理念、活动时期,乃至其消亡的方式(一场火灾),都与她自身那段模糊的创伤记忆产生了令人不安的重合。
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更加浓重,并且开始向她自己的过去蔓延。她原本以为自己在追查一个外部的凶手,现在却发现,这条追凶之路,正毫不留情地引向她内心最黑暗、最封闭的角落。
她将徽章紧紧握在手心,冰冷的金属似乎要灼伤她的皮肤。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调查的性质已经改变了。这不再仅仅是为了正义和职责,为了给受害者讨回公道。这也是她的一场自救,一场向着自身记忆深渊的、孤注一掷的探索。
游戏确实开始了。但规则是什么?对手是谁?而她自己,在这场诡异而危险的游戏中,到底是谁?
萧悦知抬起头,望向窗外逐渐明亮的天空,眼神中之前的疲惫和困惑被一种新的、混合着恐惧、决心和无比沉重的心情所取代。线索指向了过去,指向了一片她一直逃避的黑暗领域。而现在,她必须转身,直面那片黑暗,无论那里面隐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