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烽火·同心】
残阳如血,将绵延的城墙染成一片赭红。
京城外十里的酸枣岭,风卷着沙砾,打在临时搭建的了望塔上,发出呜呜的嘶吼。艾言知扶着粗糙的木栏,望着远处天际线下那道巍峨却黯淡的轮廓,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城头上飘扬的不再是象征皇权的明黄龙旗,而是一面绣着狰狞黑鹰的玄色旗帜——那是叛军拥立的伪帝所设的旗号,也是压在无数人心头的阴霾。
“姑娘,风大,仔细着凉。”身后传来叶安明低沉的声音,他捧着一件素色披风,脚步轻缓地走近。这位一向沉稳如磐石的护卫,此刻眉宇间也凝着化不开的疲惫与凝重。自白槿言与永安先后殒命,他身上的担子便重了数倍,既要护艾言知周全,又要兼顾前线传来的各种讯息,眼底的红血丝已多日未褪。
艾言知接过披风拢在肩头,指尖触到布料上细密的针脚,恍惚间想起白槿言总爱在她衣物的边角绣上小小的兰草,说“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是盼着她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能守住本心。可如今,那个总能在她迷茫时递上一盏清茶、在她遇险时挺身而出的身影,已经化作了黄土下的一抔骨灰,连同茹梦的笑声、永安的咋呼,都成了回忆里易碎的泡影。
“叶护卫,”她转过身,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粮草和伤药都已清点完毕?”
“回姑娘,都已备妥。七绝门的弟子们正在分装,明早天不亮就能启程。”叶安明颔首,“只是……前方战事胶着,叛军在城外设了三道防线,咱们的补给队要想送到年将军大营,怕是要闯过不少关卡。”
艾言知望向西南方向,那里是年永临驻军的方位。自京城沦陷、皇帝被囚,天下便成了一锅沸水。年永临率领的残部成了对抗叛军的最后希望,却也被围困在这片狭长的地带,前有坚城,后有追兵,粮草弹药日渐枯竭。她能想象得出他此刻正承受着怎样的压力——既要运筹帷幄与敌军周旋,又要安抚军心、稳定后方,或许,还要分神牵挂着她的安危。
那日收到他派人辗转送来的信,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中写就,通篇只有寥寥数语,劝她即刻远走江南,找个安稳地方隐姓埋名,莫要再卷入这乱世纷争。可她怎么能走?
从北境破庙的初遇到京都别院的深夜倾谈,从边关烽火中的书信传情到沙场暂歇时的片刻依偎,他们早已是彼此命里斩不断的牵绊。他说“待扫清狼烟,必以十里红妆相迎”,她说“愿等君归,共看长安花”。如今狼烟未散,长安已破,她又怎能独自寻一方安稳?
“必须送过去。”艾言知语气斩钉截铁,目光扫过不远处忙碌的人群——有七绝门的弟子,有自发聚集的义军,还有许多是失去家园的流民,他们捧着简陋的武器,眼神里却燃烧着同一种火焰,“将士们在前线流血,我们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打仗。”
叶安明沉默片刻,终是躬身领命:“属下明白。已与孤独掌门商议过,由他老人家亲率精锐护送,属下与茹梦随姑娘殿后。”
提到茹梦,艾言知心头微涩。那个曾经爱说爱笑、总爱缠着白槿言撒娇的小姑娘,在亲眼目睹白槿言为护她而被煞风派杀手刺穿胸膛后,便像变了个人。她不再哭闹,也很少说话,只是没日没夜地打磨着一把短剑,眼神里的纯真被一种近乎偏执的狠厉取代。艾言知知道,那是痛彻心扉后的蜕变,也是一种无声的誓言。
正说着,了望塔下传来一阵骚动。一个身形瘦小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跑上来,手里举着一支染血的信筒,脸上又是激动又是惶恐:“艾姑娘!叶护卫!前线……前线有消息了!”
艾言知的心猛地一跳,快步迎上前。少年将信筒递过来,手还在不住发抖:“是……是年将军大营派来的信使,冲破了三道封锁线,刚到山下就……就不行了……”
叶安明接过信筒,小心地抽出里面的字条。纸张粗糙,上面的字迹却力透纸背,正是年永临的笔迹。他快速扫过几行,脸色微变,随即递给艾言知。
艾言知的指尖有些颤抖,展开字条,目光落在那熟悉的字迹上——
“言知亲启:敌军明日拂晓将倾巢而出,欲毕其功于一役。吾已布下口袋阵,然兵力悬殊,恐难支撑。若吾等未能守住,切记带义军西撤,与七绝门汇合,留得火种,再图光复。永临绝笔。”
没有缠绵悱恻的情话,没有儿女情长的不舍,只有对局势的判断和最后的叮嘱。可艾言知看着那“永临绝笔”四个字,只觉得心口像是被巨石碾过,疼得几乎喘不过气。她太了解他了,这寥寥数语背后,是怎样的决绝与悲壮。他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还在为她、为残存的希望铺路。
“姑娘……”叶安明担忧地看着她。
艾言知深吸一口气,将字条紧紧攥在手心,直到指缝间渗出细汗。她抬起头,望向京城的方向,眼底的泪光被风吹散,只剩下从未有过的决绝:“通知下去,补给队提前出发。”
“姑娘?”叶安明一愣。
“不等天亮了,现在就走。”艾言知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年永临要布口袋阵,我们就给他送一份‘大礼’。他想把我们护在身后,可我偏要告诉他,这场仗,我们一起打。”
叶安明看着她眼中跳动的火焰,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位看似温婉的姑娘,骨子里藏着的坚韧与勇气,丝毫不输于前线浴血的将士。他重重一揖:“属下遵命!”
号角声在暮色中响起,打破了酸枣岭的沉寂。装载着粮草和伤药的马车缓缓启动,七绝门的弟子们手持长剑护在两侧,孤独在峰一袭白衣立于最前方,负手而立,目光如电,周身散发的宗师气场让周遭的风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艾言知翻身上马,茹梦默默牵过另一匹马跟在她身侧,腰间的短剑在夕阳下闪着寒光。叶安明勒马立于队伍侧翼,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队伍刚行出数里,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黑暗中,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为首一人身披玄甲,甲胄上布满了斑驳的血迹,正是日夜兼程从边关赶回的年家军旧部。
“艾姑娘!”为首的骑兵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将军……将军让我等前来接应!”
艾言知勒住马缰,心头一紧:“前线战况如何?”
“回姑娘,敌军昨夜已开始调动,看阵型确是要发动总攻。将军正率部加固防线,让属下等务必将补给和姑娘您安全护送到大营!”
艾言知点点头,目光越过骑兵们疲惫却坚毅的脸庞,望向更前方的黑暗。那里,烽火正在燃烧,厮杀声仿佛就在耳边回响。她握紧缰绳,朗声道:“加速前进!”
夜色渐深,星月无光。队伍在崎岖的山路上穿行,马蹄声被刻意压低,只有车轮碾过石子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偶尔有零星的叛军游哨出现,不等靠近便被七绝门弟子悄无声息地解决,留下几具尸体在路边,更添了几分肃杀。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亮起一片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隐约有喊杀声随风传来,越来越清晰,震得人耳膜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