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自然引起了孙淼的注意。他派人打探,得知是一个外乡人在用些不值钱的草药“蛊惑人心”,断他财路,顿时勃然大怒。
这一日,孙淼亲自带着一群弟子和受其恩惠(或控制)的镇民,气势汹汹地来到宁瑜的小院前。
“哪里来的野郎中,敢在我药王镇妖言惑众,用这些破烂草根糊弄人!”孙淼身着锦袍,面色红润得不自然,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邪气,手中紧握着一个巴掌大小、看似古朴的紫铜小鼎。那鼎身刻满诡异花纹,正散发着无形的波动,影响着周围人的情绪。
宁瑜平静地看着他,淡然道:“医者父母心。用药如用兵,贵在扶正祛邪,而非戕伐根本。孙先生之药,初时效捷,然如烈火烹油,透支元气,恐非长久之道。”
“胡说八道!”孙淼厉声道,“我得药王真传,神鼎在手,活人无数,岂是你这无名小辈可以诋毁!你说我的药不好,可敢当众比试一番?”
“如何比试?”
孙淼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镇西刘老汉,沉疴已久,卧床不起,我圣手堂也觉棘手。你我各自用药,看谁能让他先下床行走!你若输了,立刻滚出药王镇,永不得回!”
围观人群顿时哗然。那刘老汉的病他们是知道的,已是弥留之际,孙淼此举,分明是刁难。
宁瑜却点了点头:“可。不过,若你输了呢?”
孙淼嗤笑:“我会输?若我输,便当众承认医术不如你,并将这药王神鼎赠与你!”
“鼎不必赠我。”宁瑜目光扫过那紫铜小鼎,“若你输,需当众毁去此鼎,并向全镇承认你过往用药之谬。”
孙淼脸色微变,但对自己的“神鼎”极具信心,咬牙道:“好!”
一行人来到镇西刘老汉家。那老汉骨瘦如柴,气息奄奄,确实已是油尽灯枯之象。孙淼冷笑一声,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异香扑鼻的丹药。“此乃‘夺命还魂丹’,以百年灵芝、千年人参等数十味奇药,经神鼎炼制而成,有逆转生死之效!”说罢,便要给刘老汉喂下。
“且慢。”宁瑜阻止了他,“刘老汉元气已竭,五脏皆衰,此刻再用这等虎狼猛药,非但不能救命,反而会加速其亡!此非治病,乃催命!”
“你懂什么!”孙淼怒道,“不敢比就认输!”
宁瑜不再理他,走到刘老汉床前,探了探其脉象,对一旁哭泣的家属温言道:“老人家寿元将尽,非药石可逆。我能做的,只是让他走得安详些,减少些痛苦。”
他取出一包银针,手法如飞,刺入刘老汉周身几处大穴,并非为了激发元气,而是疏导其郁结之气,安抚其痛苦的神魂。同时,他点燃一支自制的安神香,那香气清幽,能宁心安魂。
接着,他取出几味温和的草药,熬了一碗浓浓的参附汤,但其中主药并非人参,而是药性更平和的党参,重在固护那微弱的元气。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再做其他,只是静静守在床边。
孙淼见状,不屑一顾,强行将那“夺命还魂丹”给刘老汉灌了下去。
丹药入腹,起初,刘老汉脸上竟真的泛起一丝红晕,呼吸也似乎有力了一些。孙淼及其弟子面露得色,围观人群中也有不少发出惊叹。
然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刘老汉身体猛地一颤,那红晕迅速褪去,转为死灰,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显然已是回光返照,药力反噬!
“这……这怎么回事?”孙淼脸色大变。
宁瑜叹息一声,上前以银针稳住刘老汉心脉,减缓其痛苦。他看着孙淼,沉声道:“你看,这就是你要的‘速效’。透支最后一丝生机,换来这片刻的虚假繁荣,值得吗?”
孙淼踉跄后退,看着手中那依旧散发着异光的古鼎,又看看床上痛苦挣扎的刘老汉,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动摇与恐惧。
就在这时,那紫铜古鼎似乎感应到了孙淼心神的波动,突然剧烈震颤起来,鼎身花纹亮起妖异的红光,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霸道的药气混合着蛊惑人心的精神波动爆发开来,试图强行控制在场所有人的心智!
“啊!我的头!”
“好难受……”
围观人群纷纷抱住头,露出痛苦之色,眼神开始涣散。
宁瑜目光一凝,知道这邪鼎要作最后一搏!他不再保留,体内灵力汹涌而出,化作一道清蒙蒙的光华,将自己与刘老汉护住,同时并指如剑,凌空画出一道蕴含天地正气的“净字符”!
“药之本源,在于生机,在于平衡!邪物安敢惑乱人心,玷污医道!”
净字符金光大盛,如同旭日东升,驱散妖氛!那古鼎释放出的邪异药气与精神波动,在金光照射下,如同冰雪消融,发出“嗤嗤”的声响,迅速溃散!
那古鼎仿佛被激怒,鼎盖猛地弹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由无数怨念与扭曲药性凝聚的黑气冲天而起,化作一张狰狞的鬼脸,向宁瑜扑来!
“冥顽不灵!”宁瑜冷哼一声,掌心雷光隐现,一道至阳至刚的掌心雷轰然打出,正中那黑气鬼脸!
轰隆!
雷光炸响,黑气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啸,瞬间被纯阳雷霆净化得干干净净!那紫铜古鼎也随之光芒黯淡,哐当一声掉落在地,鼎身上出现道道裂纹,那邪异的气息彻底消散,变成了一口凡铜烂鼎。
随着古鼎被毁,那股一直笼罩在药王镇上空的、扭曲药性、蛊惑人心的无形力场也随之崩溃。
孙淼如遭雷击,瘫软在地,看着那破碎的古鼎,又看看周围渐渐恢复清明的镇民,脸上充满了悔恨与茫然。他依靠邪鼎获得的“医术”瞬间消失,被打回原形。
而那些长期服用圣手堂药物的镇民,此刻也感觉身体一阵空虚,往日被药力强行压制的疲惫、病痛纷纷涌现,但也同时感觉到,那种对药物的疯狂渴望和心神不宁的感觉,正在逐渐消退。
宁瑜走到孙淼面前,沉声道:“医者,仁术也。心存济世,方为根本。倚仗外物,惑乱人心,终是镜花水月。望你日后能真正潜心医道,修身养性。”
他又看向周围惊魂未定、却又如释重负的镇民,朗声道:“诸位,药石之用,终是辅助。健康长寿,源于自身。起居有常,饮食有节,心神安宁,便是最好的养生良药。莫要再舍本逐末,被外物所奴役。”
镇民们面面相觑,回想起这些年来的疯狂与病痛,再看看地上那口破碎的邪鼎和瘫软的孙淼,终于彻底醒悟过来,纷纷向宁瑜投去感激和羞愧的目光。
陈老先生激动地老泪纵横,连声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宁瑜协助陈老先生,开始用正确的医理,帮助镇民调理被猛药戕害的身体,重建对医药的正确认知。药王镇的风气,开始慢慢扭转,从追求奇药、速效,回归到注重调理、养生的正道。
数日后,宁瑜婉拒了镇民的挽留,悄然离去。
离开百草川时,他回头望去,只见药田依旧,但那空气中弥漫的药香,似乎不再那么驳杂急切,反而多了一份草木自然的清新与平和。
药石问心,心正,则药石为民造福;心邪,则良药亦成毒饵。医道如此,万事万物,莫不如此。
宁瑜的身影消失在群山之间,继续着他那涤荡世间迷障的旅程。
(第一百一十六话《药石问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