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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话 :无声之弦(2 / 2)

在众人或好奇、或嘲讽、或怜悯的目光中,哑琴叟缓缓走到潭边,并未坐下,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对着清澈的潭水和苍翠的竹林。他闭上了双眼,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他在干什么?”

“不会是临场退缩了吧?”

“我就说嘛,一个连琴都弹不响的老头,能有什么本事……”

议论声渐渐响起。

云霆嘴角噙着冷笑,准备看笑话。

然而,宁瑜却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能感觉到,哑琴叟并非无所作为。他周身的气息正在与这清音潭、与周围的竹林、与这整个山谷的灵韵缓缓交融!他虽然没有拨动琴弦,但他的“心弦”正在与天地共鸣!

就在众人即将失去耐心之际,哑琴叟忽然睁开了眼睛。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仿佛有光华流转。他缓缓抬起了枯瘦的右手,伸出食指,对着面前的虚空,轻轻一“拨”!

没有声音!

没有任何琴弦被拨动的声音发出!

然而,就在他手指“拨”下的瞬间,奇异的景象发生了!

那原本平静无波的清音潭水面,忽然自行荡漾开一圈圈柔和而深邃的涟漪,由内而外,缓缓扩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过!与此同时,周围的竹林,无风自动,竹叶发出了一阵极其悦耳、仿佛来自天外的沙沙声,那声音不再是杂乱的自然之音,而是蕴含着某种奇妙的韵律,与潭水的涟漪完美契合!

更令人震撼的是,所有在场的人,心中都不由自主地响起了一段旋律!那旋律并非通过耳朵听到,而是直接响彻在心田!它非宫非商,非角非徵羽,无法用世俗的音阶来描述,却无比清澈、安宁、深远!仿佛蕴含着宇宙初开的奥秘,生命本源的悸动,又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慈悲与包容!

在这无声亦是有声的“心弦”之音中,人们仿佛看到了白云舒卷,看到了花开花落,看到了星河流转,看到了自己内心最深处那些被遗忘的宁静与美好。所有的焦躁、争执、名利之心,在这旋律中都如同冰雪般消融,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平和与感动。

云霆那激昂的《流水》与这无声的“心弦”相比,顿时显得如此匠气、如此浮躁、如此……微不足道!

阿翎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了纯净而沉醉的神情,她肩头的纸鹤,也仿佛沉浸在这奇妙的意境中,翅羽上流转着柔和的光华。

宁瑜心中亦是震撼。这哑琴叟,已然达到了“大音希声”的境界!他并非不能弹响实物之琴,而是早已超越了形器的束缚,直接以心为琴,以神为弦,与天地同奏!这无声之弦,才是真正沟通天人之际的桥梁!

潭水的涟漪缓缓平复,竹林的沙沙声也渐渐恢复寻常,那响彻众人心田的玄妙旋律也悄然隐去。

清音潭畔,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那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感动之中,久久无法回神。

云霆脸上的傲慢与自信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茫然,以及一丝……崩溃。他引以为傲的、苦练多年的琴技,在这无声的“心弦”面前,简直如同儿戏!他直到此刻才明白,自己一直追求的,不过是琴道的皮毛,而真正的精髓,早已被这看似落魄的老者掌握!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看着自己那张名贵的“焦尾”琴,又看了看依旧静立潭边、神色平和的哑琴叟,忽然觉得无比讽刺。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他对着哑琴叟的方向,深深一躬到地,然后抱起自己的琴,失魂落魄地、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人群,消失在竹林深处。

他履行了他的诺言。

良久,众人才从那极致的宁静中缓缓苏醒过来。他们看向哑琴叟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复杂。那些曾经嘲笑过他的人,此刻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主持试炼的长老们,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他们走到哑琴叟面前,深深行礼:“先生……已得琴道真谛!是我等……有眼无珠,怠慢了先生!”

哑琴叟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带着那平和的笑容,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与他无关。他摆了摆手,声音依旧平淡:“琴道无他,唯心而已。诸位不必如此。”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宁瑜和阿翎身上,微微颔首示意。

下卷

琴心试炼的结果,彻底改变了弦歌村对琴道的认知。云霆自那日后便闭门不出,据说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琴艺与内心。而哑琴叟,这位被忽视了多年的老人,则受到了全村人的尊崇,许多年轻琴师纷纷前往他那简陋的茅屋,希望能得到指点。

哑琴叟并未拒绝,但他教导的,并非具体的指法、曲谱,而是如何静心,如何感受自然,如何与自己的内心对话。他强调,技巧是为表达内心服务的,若心不清净,再高的技巧也只是杂音。

宁瑜与阿翎在弦歌村又停留了数日,与哑琴叟品茶论道。哑琴叟对宁瑜的悟性十分欣赏,与他探讨了许多关于“音”与“心”、“有”与“无”、“道”与“器”的深刻问题。

“音由心生,亦能反作用于心。”哑琴叟对宁瑜道,“嘈杂之音,令人心浮气躁;和谐之音,令人心平气和;而最高妙的‘希声’之音,则能直接触动灵性,让人回归本源。操琴者,实则是以音调心,以心映道的过程。”

宁瑜深以为然:“世间万物,莫不有其‘弦’。若能如先生般,于无声处听闻大道纶音,则无处不是清音,无物不可成琴。”

阿翎虽然不能言,但她似乎对哑琴叟的“无声之弦”最有感触。她时常独自坐在清音潭边,或是竹林深处,闭目凝神,尝试着像哑琴叟那样,去感受那超越形质的韵律。她的纸鹤有时会随着她的心意,在空中划出玄妙的轨迹,仿佛在弹奏着一曲无声的乐章。

哑琴叟见到阿翎如此,眼中亦流露出赞许之色,偶尔会以简单的手势或眼神,给予她一些引导。

离开弦歌村的前一日,哑琴叟将宁瑜与阿翎请至他的茅屋。他从屋角取出一个长条形的、以普通青布包裹的物件,递给宁瑜。

宁瑜接过,入手微沉,解开青布,里面竟是一张形制极其古拙、木质温润、却并未上弦的琴身。琴身并无华丽装饰,只有天然的木纹,透着一股返璞归真的气息。

“此琴胚,乃老朽年轻时,于深山中偶得一段雷击木所斫。”哑琴叟缓缓道,“其材质非凡,内蕴天雷生机与寂灭之意。老朽将其打磨成形,却始终未曾上弦。因老朽觉得,世间无弦可配其韵。今日赠予宁公子,非是让公子弹奏,而是留个念想。见此琴胚,或可时时提醒,琴之极致,不在弦响,而在心弦是否与天地共鸣。”

宁瑜郑重接过这无弦之琴,他能感受到琴胚中蕴含的磅礴而内敛的灵韵,确实非凡品。他明白哑琴叟的深意,这并非一件乐器,而是一个象征,一个关于“道”的提醒。

“多谢先生厚赠,晚辈定当谨记。”宁瑜深深一揖。

阿翎也对着哑琴叟,露出了感激而纯净的笑容。

次日,宁瑜与阿翎辞别弦歌村。哑琴叟并未远送,只是站在村口那株老槐树下,如同他们来时一样,平静地目送他们离去。许多村民,包括那些曾经嘲笑过他的人,都自发前来相送,目光中充满了感激与敬意。

走出琴语谷,外界的声音重新变得嘈杂。然而,宁瑜与阿翎的心境,却与来时截然不同。那份在谷中领悟的“无声之弦”的意境,已然在他们心中扎根。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宁瑜对阿翎总结道,“哑琴叟以无弦之琴,奏响天地之心,告诉我们,真正的沟通与艺术,往往超越有形的媒介与喧嚣的表象。最动人的力量,源于内心的宁静与纯粹;最高妙的境界,存在于那看似空无、实则蕴含万有的‘希声’之处。这不仅是琴道,亦是为人处世、修行悟道之至理。若能于此用心,则可在纷扰红尘中,常保一方心灵净土,聆听那超越言语的天籁之音。”

阿翎深深点头。她回望那渐渐远去的、宁静的山谷,心中一片澄明。她知道,从此以后,无论身处何地,她都能像哑琴叟那样,于无声处,听见这世间最宏大、也最细微的乐章。她的旅程,因这“无声之弦”的启示,而更添一份内在的深邃与超越感官的丰盈。这关于音与心、有与无、道与器的故事,也必将随着弦歌村的琴声,悠远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