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古寺丹青
江南水乡,烟雨朦胧。宁瑜与阿翎乘一叶扁舟,行至一处名为“墨池”的古镇。镇因东晋时一位书圣在此洗砚,池水尽黑而得名,文风鼎盛,历代多出才子画家。
连日阴雨,二人寻了一处位于镇外山麓的古刹“丹青寺”避雨歇脚。此寺据说始建于唐代,曾有多位画坛巨擘在此驻留,留下不少墨宝,虽如今香火不算鼎盛,却自有一股清幽古意。
寺僧不多,主持是一位须眉皆白、神色恬淡的老僧,号“了尘”。见宁瑜二人气质不凡,便欣然接纳,安排他们在西厢的禅院住下。
禅院清幽,院中有一方小池,几丛翠竹。最引人注目的,是北面一整面高大的白粉墙壁。墙壁之上,绘着一幅巨大的壁画,因年代久远,色彩已有些斑驳暗淡,但画工精湛,意境悠远。
画中是一片桃花林,落英缤纷。林间有一青石,石上侧坐一位绿衣女子,正在抚琴。女子容貌并非绝美,却眉目温婉,气质清雅如空谷幽兰。她指尖轻拨琴弦,眼神却望向画外,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期盼与哀愁。桃花瓣落在她的发间、衣上,也落在身旁的古琴之上。
整幅画作,人物栩栩如生,景物层次分明,尤其是那绿衣女子的神态,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画中走出来一般。更奇的是,盯着画作看得久了,竟隐隐能闻到一股淡雅的桃花香气,甚至能听到极其细微、几不可闻的淙淙琴音。
“此画……”宁瑜立于壁前,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他以灵识感知,这画壁之上,竟凝聚着一股极其精纯而执着的“念”!这念力纯粹而温柔,却深植于壁画之中,历经百年而不散,几乎要与这墙壁、这古寺融为一体。
阿翎亦被画中女子吸引,指尖轻触墙壁,气纹微动:“画中藏灵,情丝缠绕。非妖非鬼,乃是一缕丹青魂。”
了尘禅师不知何时来到院中,手持念珠,望着壁画,长叹一声:“二位施主果然非凡。此画乃北宋时,一位名叫崔子玉的画师所作。传说他与画中女子,曾有一段未了之缘,最终郁郁而终,临终前耗尽心血,于此壁上绘下此图。自此,这画便有了灵异。寺中历代僧人,皆视之如常,只知静心守护,不惊不扰。”
老僧顿了顿,眼中流露出些许忧色:“只是近月以来,这画壁异动频频。夜半时分,常有琴声清晰可闻,桃花异香弥漫禅院。更有甚者,寺中一名负责打扫此院的小沙弥,前几日竟昏厥于画壁之前,醒来后神思恍惚,言道梦中与一绿衣女子相会,听其抚琴,流连忘返,如今已是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正说着,一个小和尚慌慌张张跑来:“师父,不好了!慧明师弟他又跑到画壁那边去了,怎么拉都拉不走!”
了尘禅师脸色一变,连忙引着宁瑜阿翎赶往西厢禅院。
只见白日里清幽的院落,此刻竟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粉红色的光晕之中。那画壁之上的桃花,仿佛活了过来,微微摇曳,落英更是纷扬如雨。画中那抚琴的绿衣女子,眉眼似乎更加生动,嘴角甚至含着一抹凄迷的微笑。悠扬婉转的琴声,清晰地回荡在院中,如泣如诉,勾人心魄。
一个年轻的小沙弥,双目痴迷,面带傻笑,正一步步走向画壁,伸出双手,似乎想要触摸画中的女子,口中喃喃:“芷兰姑娘……再为我弹一曲……再弹一曲……”
“慧明!醒来!”了尘禅师一声蕴含佛门狮子吼功力的断喝,如同惊雷炸响。
小沙弥浑身一颤,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但随即又被那琴声与异香吸引,挣扎着还要向前。
宁瑜见状,一步上前,并指如剑,凌空画了一道“清心辟邪符”,金光一闪,印入小沙弥的后心。小沙弥闷哼一声,软软倒地,被了尘禅师扶住。
而那画壁之上的异象,在宁瑜出手的瞬间,骤然加剧!琴声变得尖锐,桃花光影乱颤,那绿衣女子的眼中,竟流露出了一丝怨怼与焦急之色。整面墙壁都开始微微震动,那股精纯的念力变得躁动不安,甚至隐隐散发出抗拒与排斥的意味。
“画灵执念已深,近乎成魅。”宁瑜神色凝重,对阿翎和了尘禅师道,“她并非恶意害人,而是借由画作,汲取观画者的精神气韵,尤其是与之产生共鸣的‘情思’,用以维系自身存在,甚至……试图挣脱画壁的束缚。长久下去,不仅靠近者会心神受损,只怕这画灵本身,也会在执念中迷失,彻底化为惑人心智的妖魅。”
“阿弥陀佛。”了尘禅师面露悲悯,“崔施主一念情深,化作丹青魂,困守百年。如今执念难消,竟至如此地步。不知可有化解之法?”
宁瑜凝视着那躁动的画壁,感受着那浓郁得化不开的哀婉与期盼,沉吟道:“堵不如疏。画灵因情而生,困于情。唯有了解其执念根源,化解其心中郁结,或可助其解脱,要么往生,要么真正与这画壁合一,成为守护此地的祥和画灵,而非惑人之魅。”
他转向阿翎:“我需神游入画,一探究竟。阿翎,你为我护法,稳住外界。禅师,还请看顾好寺中僧众,莫要再靠近此院。”
阿翎点头,周身泛起纯净白光,灵鹤虚影隐现,清灵之气弥漫开来,与画壁散发出的粉红魅光形成对峙,暂时稳定了院内的气息。
了尘禅师合十道:“老衲谨记。愿施主功成。”
宁瑜于画壁前盘膝坐下,屏息凝神,手掐入梦诀。一道朦胧的清光自他头顶升起,化作一道虚幻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引力牵引,缓缓投向那幅巨大的《桃林抚琴图》。
中卷神游画境
仿佛穿过了一层温暖而粘稠的水幕,宁瑜的元神已然置身于画中世界。
眼前不再是冰冷的墙壁,而是一片真实的、无边无际的桃花林。绯云叠霞,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真实的桃花香气,远比在寺外闻到的更加醉人。远处,有溪流潺潺,鸟鸣清越。
一切都与壁画所见一般无二,只是更加生动,充满了鲜活的气息。这里并非幻境,而是由那画灵崔芷兰强大的执念,结合画师崔子玉的精湛画技与心血,共同构筑出的一个介于虚实之间的“画中界”。
宁瑜循着那若有若无的琴声,向桃林深处走去。
依旧是那块青石,石上侧坐着那位绿衣女子——崔芷兰。她低眉信手,轻抚琴弦,淙淙琴音流淌而出,正是那曲勾人心魄的《相思引》。她的容貌比画上更为清晰,肌肤莹润,眼波流转,只是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哀愁,也更加深刻。
察觉到宁瑜的到来,琴声戛然而止。
崔芷兰抬起头,望向宁瑜,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流露出警惕与疏离:“阁下何人?为何擅闯吾之画境?”她的声音如同琴音般悦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在下宁瑜,偶过丹青寺,见姑娘执念深重,恐酿祸端,特来相助。”宁瑜拱手,语气平和。
“相助?”崔芷兰凄然一笑,指尖划过琴弦,发出一声悲鸣,“谁能助我?子玉已去,百年孤寂,唯此琴相伴。我只想寻一知音,听我完此一曲,为何不可?那些凡夫俗子,心志不坚,沉溺于此,与我何干?”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画中世界的桃花开始无风自动,疯狂摇曳,天空也变得晦暗。她的身影时而凝实,时而模糊,显示出其心神极不稳定。
“知音非是强求而来。”宁瑜不为所动,目光清澈如镜,映照出她内心的彷徨,“姑娘困守于此,究竟是等待知音,还是……不甘于崔子玉的离去,试图在这画中,重现当年,甚至将他拉入此界,永世相伴?”
此言如同利剑,直刺崔芷兰心中最深的隐秘。她浑身剧震,脸色瞬间苍白,眼中涌现出巨大的痛苦与挣扎。
“你……你胡说!我……”她想要反驳,却语无伦次。
宁瑜叹息一声,继续道:“我感觉得到,你的执念核心,并非单纯的抚琴觅知音。而是与崔子玉之间,一个未尽的约定,一段未解的误会。这,才是你百年无法解脱的根源。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宁瑜充满引导与安抚力量的目光下,崔芷兰的防线渐渐崩溃。她伏在琴上,低声啜泣起来,泪水滑落,竟在青石上化作一颗颗晶莹的、如同露珠般的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