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橘林异香
南疆有郡,名曰“秭归”,地处群山环抱之中,气候温润,水土丰美,尤以柑橘闻名于世。郡中多有百年橘园,所产柑橘甘美多汁,昔年曾为贡品,誉满天下。
宁瑜与阿翎循着山间小道行来,尚未靠近秭归城,便已嗅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常浓郁的橘花香。时值夏末,本应是橘树挂果、花香渐淡的时节,但这香气却馥郁得令人头晕,甜腻中隐隐透着一丝不祥的发酵般的酸腐气。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橘树郁郁葱葱,枝头硕果累累,青皮柑橘已有拳头大小,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然而,细看之下,却能发现这些橘树的状态颇为诡异。叶片过于油亮,绿得发黑,仿佛涂了一层厚厚的油脂。那累累的青果,表皮上隐约可见一丝丝极细的、如同血丝般的暗红色纹路,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更令人不安的是,沿途所见的橘农,个个面色红润,甚至红润得有些不正常,眼神中充满了某种亢奋与急切,他们几乎日夜不停地守在橘园中,施肥、除草、驱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虔诚,仿佛侍奉的不是果树,而是某种神灵。对于路过的宁瑜和阿翎,他们投来的是警惕甚至带着一丝敌意的目光。
“此地橘息炽烈,却无自然生机,反有股……催逼掠夺之意。”阿翎指尖气纹微蹙,传递着她的感知。她对草木生灵的感应极为敏锐,这片看似繁盛的橘林,给她的感觉像是一群被强行催肥、透支生命的囚徒。
宁瑜颔首,目光扫过那些眼神狂热的橘农,低声道:“木气亢盛,反伤其根。人之精气,亦被外物所引,神思不属。这秭归柑橘,怕是大有问题。”
两人行至靠近城郭的一处大橘园外,只见园门悬挂牌匾,上书“贡橘林”三字,气派非凡。园外围着不少衣衫褴褛的农户,正与园内几名趾高气扬的家丁争执。
“周管事,行行好,再宽限几日吧!今年的‘橘灵’我们一定加倍供奉!只求您再赐些‘肥水’,不然……不然我们家那几十棵老橘树,就真的要枯死了啊!”一个老农苦苦哀求,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空瓦罐。
那被称为周管事的胖子,穿着绸衫,腆着肚子,冷笑道:“宽限?规矩就是规矩!三日之内,交不上足量的‘橘灵’,就别想得到‘神水’!枯死了活该,谁让你们心不诚?看看我们贡橘林的橘子,哪个不是又大又圆?这才是对橘神最大的虔诚!”
“可是……可是用了那‘神水’,家里的娃儿都病恹恹的,地里的菜也长不起来了……”老农身后一个妇人小声啜泣道。
“闭嘴!”周管事厉声呵斥,“那是你们心不诚,橘神降罪!再敢胡言乱语,以后一滴神水都别想得到!”
宁瑜与阿翎对视一眼,心中疑窦更深。“橘灵”?“神水”?这分明是某种以橘树为媒介的邪法!
宁瑜上前,对那周管事拱手道:“这位管事,我等是外乡行商,听闻秭归柑橘名扬四海,特来瞻仰。不知这‘橘灵’与‘神水’,是何宝物?竟有如此神效?”
周管事斜睨了宁瑜一眼,见他气度不凡,倒也不敢过于怠慢,但语气依旧倨傲:“外乡人?哼,告诉你也无妨。此乃我们秭归郡守和几位乡老,得橘神托梦所授的仙法!每棵橘树结果,皆会孕育一丝‘橘灵’,需以特制玉瓶采集,供奉于橘神庙。心诚者,便可获得橘神赐下的‘甘霖神水’,以此浇灌,橘树便能硕果累累,甘美异常!若非郡守大人仁慈,将此仙法推广,你们这些外乡人,岂能见到如此神迹?”
他指着园内那些果实累累、异香扑鼻的橘树,脸上满是得意与狂热。
宁瑜神识微动,悄然探向园内。果然,那些橘树根系所在的土壤中,蕴含着一股极其微弱但性质诡异的能量,正是那所谓的“神水”残留。这能量确实能极大刺激橘树生长结果,但方式却如同竭泽而渔,疯狂透支树木本身的生机与地力!更可怕的是,宁瑜在那“神水”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蛊虫气息!
而那被采集的“橘灵”,恐怕并非什么树之精华,而是橘树在异常生长过程中,混合了地力、生机以及那蛊虫分泌物,凝聚出的某种……蕴含着生命本源的异种能量!采集它,无异于直接抽取橘树和这片土地的精魄!
这根本不是仙法,而是以蛊术催生,掠夺草木与地脉生机,供养某些存在的邪术!
“原来如此。”宁瑜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已然明了,“不知那橘神庙在何处?我等既来此地,也想去上一炷香,沾沾仙气。”
周管事挥挥手,不耐烦地道:“橘神庙就在城中,自有庙祝接待。不过外乡人,看看可以,莫要多事,更莫要诋毁橘神,否则,惹怒了神灵,谁也保不住你们!”说完,不再理会宁瑜,转身呵斥着那些哀求的农户散去。
宁瑜与阿翎离开贡橘林,向秭归城走去。
“以蛊催生,掠夺精魄。此非养树,实为养蛊。”阿翎指尖气纹带着冷意。
“不错。”宁瑜神色凝重,“那‘橘灵’恐是蛊虫所需食粮,或是炼制某种邪物的材料。而所谓的‘神水’,便是含有子蛊或蛊卵的毒液,以此控制橘树,逼迫橘农不断供奉。长此以往,不仅橘林尽毁,地脉枯竭,这些依赖橘林生存的百姓,只怕也难逃精血被吸干的下场。”
他望向秭归城方向,那座笼罩在异常浓郁橘香中的城池,仿佛一张巨大的、贪婪的蛛网。
“看来,需得去那橘神庙,会一会这位‘橘神’了。”
中卷神庙蛊影
秭归城规模不大,但街道整洁,商铺林立,多以贩卖柑橘及相关制品为主。然而,与城外橘农的愁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中居民,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家境殷实的,个个面色红润,言谈举止间带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与狂热。他们的话题,几乎三句不离“橘神”、“橘灵”与“神水”。
橘神庙位于城中央,香火鼎盛,青烟缭绕。庙宇修建得颇为华丽,飞檐斗拱,金碧辉煌。踏入庙门,一股比城外更加甜腻浓稠的异香扑面而来,令人闻之头脑发胀。
大殿正中,供奉着一尊神像。那神像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神佛,而是一个身穿橘红色官袍、面容模糊、手持一枚巨大金色柑橘的肥胖神只,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神像前香案上,摆放着无数装有淡金色、如同琥珀般粘稠液体的玉瓶,正是采集来的“橘灵”。许多信徒正跪在神像前,虔诚叩拜,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将手中的玉瓶交给侍立一旁的庙祝,换取一个装着浑浊液体的陶罐——那便是“神水”。
宁瑜目光如电,扫过大殿。在他的灵视之下,这庙宇哪里是什么清净之地,分明是一个巨大的蛊巢!那尊神像内部,空空如也,并无神性,反而是一个精密的蛊术法阵核心!无数肉眼不可见的、细如发丝的蛊虫,混杂在香火烟气之中,悄无声息地钻入那些虔诚信徒的七窍,影响着他们的心智,放大着他们对财富和丰收的渴望,同时也在缓慢汲取着他们的精气。
而那些被供奉的“橘灵”,则通过神像底座的管道,被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地下深处。宁瑜能感觉到,地下有一股庞大而邪恶的气息,正在贪婪地吸收着这些精纯的生命能量。
主持仪式的大庙祝,是个身材高瘦、面色苍白、眼神阴鸷的中年道人,手持拂尘,动作僵硬,周身散发着与那“神水”同源的蛊虫气息。他并非活人,或者说,不完全是活人!他的体内,充满了那种诡异的蛊虫,与其共生,或者说,被其操控!
宁瑜与阿翎的出现,引起了那大庙祝的注意。他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转向二人,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影蠕动。
“二位面生得很,是外乡来的香客?”大庙祝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摩擦的砂纸。
“久闻橘神大名,特来进香。”宁瑜淡然道,暗中却已运转法力,护住自身与阿翎周身,隔绝了那些无形蛊虫的侵扰。
大庙祝盯着宁瑜看了片刻,眼中虫影蠕动加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既是诚心而来,橘神自会庇佑。不过,本庙规矩,非我秭归籍贯者,需得奉上双倍‘诚心’,方可求得神水。”
他所谓的“诚心”,显然指的是更多的金银或财物。
宁瑜微微一笑,并未接话,反而问道:“敢问庙祝,橘神慈悲,赐下神水,使柑橘丰产。却不知,这累累硕果,最终滋养了谁?这满郡橘香,又掩盖了何等真相?”
此言一出,大庙祝脸色骤变,周围的庙祝和部分狂热的信徒也纷纷投来不善的目光。
“大胆狂徒!竟敢质疑橘神!”大庙祝厉声喝道,手中拂尘猛地一挥!
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精神污染与蛊惑力量的波动,混合着浓郁的异香,如同潮水般向宁瑜二人涌来!同时,殿内阴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有无数细小的东西在爬动。
宁瑜早有准备,袖袍一拂,一道清冽的罡风平地而起,将那股污浊的香风与精神冲击尽数荡开。阿翎同时上前一步,灵鹤清影显现,发出一声清越的鹤唳,声波如同涟漪扩散,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蛊虫如同遇到克星,纷纷显形,仓皇退避,是一些形如瓢虫、背生人脸花纹的诡异虫子!
“果然邪祟!”宁瑜冷喝一声,不再掩饰,“以蛊控人,掠夺生灵,也敢妄称为神?今日便拆了你这邪庙,看看底下藏着什么魑魅魍魉!”
他并指如剑,一道凌厉的剑气直射那尊肥胖的橘神雕像!
“轰!”
雕像应声而碎,碎石纷飞中,露出了下方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一股更加浓郁、带着腥甜的腐朽气息冲天而起!那洞口处,密密麻麻爬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蛊虫,看得人头皮发麻。
大庙祝见神像被毁,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整个人的皮肤眼彻底变成了两个漆黑的虫巢!
“亵神者!死!”
他咆哮着,化作一道黑影,带着腥风扑向宁瑜。那速度与力量,远超常人!
宁瑜身形不动,掌心雷光隐现,正要迎击。身旁的阿翎却已抢先出手。她双手结印,周身水汽凝聚,化作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寒光的冰晶飞针,如同暴雨般射向扑来的大庙祝及其身后涌出的蛊虫!
“玄冰刺!”
至寒之气弥漫,那些蛊虫被冰针击中,瞬间冻结、碎裂。大庙祝也被密集的冰针阻挡,身上覆盖了一层寒霜,动作变得迟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