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群蛇与契印(1 / 2)

倒计时“20”的红光像浸透了血的绸缎,沉甸甸垂落在废墟上空。

残垣断壁的棱角被染成狰狞的赤金色,歪斜的钢筋骨架在光流里扭曲,活像巨蟒吐信时绷紧的獠牙。

沈观趴在断裂的混凝土板上,肩胛骨的剧痛顺着神经爬进颅腔,眼前反复炸开黑晕。

三分钟前那条黑蛇的尾刺还嵌在骨缝里,此刻却随着蛇群的异动颤巍巍脱出,带起一串细密的血珠,滴在身下的碎石上洇出深色小坑。

黑蛇们突然停止对他的围攻。

鳞片摩擦的沙沙声骤然拧成潮水般的轰鸣,它们像被无形引力拽着,齐刷刷调转方向,涌向废墟边缘那片晃得快要塌的看台。

沈观顺着蛇群流动的轨迹望去,心脏猛地攥成一团。

看台上挤着密密麻麻的人影,每具躯体都被锈得发红的铁链锁在龟裂的铁椅上,脖颈处嵌着银亮的金属环。

是电子喉,沈观认得这东西,去年矿难后,所有幸存的矿工都被强制装上了。

更可怖的是他们的眼睛,浑浊的眼白蒙着一层半透明薄膜,膜下闪着微弱的蓝光,那是植入眼球的强制观看芯片在运作,把他们钉在“观众”的位置上。

这些人曾是和他一起在井下扛风钻、流黑汗的兄弟,是巷口给孩子买奶糖时会笑着递他一颗的邻居。

可现在他们脸上没有半点活气,像被抽走灵魂的木偶,只有嘴角每隔十秒就抽搐一次,向上扯出诡异的弧度,那是系统程序硬生成的“兴奋”表情,在惨白如纸的脸上划出一道道狰狞的沟壑。

“编号734,今日谎言额度剩余15%。”

扩音器里突然炸出机械女声,震得看台上方的广告牌簌簌掉灰。

牌上“沉默是金”四个霓虹大字早灭了,只剩烧焦的框架歪在那里,像副咧嘴狞笑的骷髅。

最前排的女孩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她看着不过十六七岁,身上还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电子喉的金属环已经嵌进脖颈皮肉,边缘凝着暗褐色的血痂。

一条水桶粗的黑蛇吐着分叉的信子,慢悠悠爬上她的膝盖,蛇眼反射着倒计时的红光,像两颗烧得通红的煤块。

女孩的眼球被芯片钉死在蛇头上,瞳孔因恐惧缩成针尖,却连眼睑都闭不上。

黑蛇猛地张开嘴,细密的尖牙泛着冷光,顺着她的锁骨滑向脖颈。

电子喉的扬声器突然炸出滋啦的电流杂音,紧接着是女孩变调的哭腔,却裹着机械的广告腔:

“今晚割舌头,买一送一!首单用户赠送‘永不疼痛’体验卡”

沈观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脆响。

那不是女孩的声音,是电子喉按系统指令合成的鬼话,可哭腔里的绝望像生刺的冰锥,扎得他耳膜发疼。

女孩的眼泪混着血珠滚下来,砸在膝盖上的旧照片上。

沈观看清了照片里的男孩,笑容亮得像矿区难得见的阳光,额头上有块和女孩一模一样的月牙形胎记。

“小雅……”

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那是老王的女儿啊,去年矿难时老王被埋在井下,这孩子天天抱着保温桶守在矿口等爸爸,怎么会变成这样?

肩膀的剧痛把他拽回现实。

沈观挣扎着撑起身体,左肩的锯舌,那是塔主给他的“礼物”,一截带着倒钩的金属假体,被刚才的动作硬生生拔下三寸,露出的断口处卡着几片碎骨,每动一下都像有把钝刀在血肉里搅。

他咬着牙把碎骨咳出来,血沫在嘴角结成暗红的痂,顺着下巴滴在混凝土上。

视线穿过蛇群的缝隙,落在看台对面的断梁上。

白鸢就站在那里,白色风衣被火舌啃出焦黑的破洞,底下渗血的绷带在风里颤。

她手里的青铜剪刀泛着冷光,剪刃上还沾着黑蛇的暗红黏液。

脚下踩着根粗如手臂的线缆,线皮被剪刀划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光纤,蓝光在纤维束里窜动,像被割断后仍在抽搐的神经。

“沈观,用他们的谎言打败他们!”

白鸢的声音穿透电流的噪点,带着金属被撕裂的质感。她突然抬手抓住自己的电子喉,指节泛出死白,沈观看见她脖颈处的皮肤被金属环磨得溃烂,红肉翻在外面。

“还记得矿洞坍塌那天吗?我们就是这样骗自己‘会有人来救’”

她的指甲狠狠掐进电子喉的接口,猛地向后一扯。

金属与皮肉分离的闷响隔着三十米砸进沈观耳朵,鲜血立刻从她脖颈处涌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可她脸上却绽开一个惨烈的笑,举着青铜剪刀对准脚下的主数据线:

“这次,我们说真话!”

剪刀落下的瞬间,沈观感觉舌面上一阵灼痛。

最后一枚金币,他被抓来时,守卫硬塞进他嘴里的“诚实税”,突然迸裂开来。金色的光粉在空中升腾、凝结,渐渐聚成个七岁男孩的模样。

那是童年的自己。

光粉捏成的小手举着断裂的矿灯,玻璃罩碎得豁牙咧嘴,灯丝在里面明明灭灭。

小男孩站在坍塌的巷道口,对着漆黑的深处大喊:

“有人吗?爸爸?王叔叔?”

他的声音在光粉织成的空气里荡开涟漪,撞上废墟的断壁又弹回来,变成无数个重叠的回声,像一群孩子在喊。

沈观的眼泪突然决堤。

他想起那天也是这样:矿灯在手里烫得攥不住,身后的巷道正被碎石一点点填满,他对着黑暗喊到嗓子出血,只等来更沉的坍塌声,像大地在冷笑。

倒计时“10”的数字开始疯狂闪烁,红光与白光交替炸裂,像心脏骤停前最后的搏动。

沈观的左手突然像被扔进熔炉,灼痛感顺着血管爬遍全身,他低头看去,青幽幽的篆文正从手腕皮肤下钻出来,像活物似的往手肘爬。

那些文字扭曲、蠕动,笔画间渗着淡青色的雾气,每个转折处都像张着小嘴在呼吸。

沈观认得出这些字,它们和矿难现场遗留的契印拓片上的字一模一样。

当年救援队在坍塌处的岩壁上发现了这些刻痕,说是五十年前第一批矿工入井时刻下的誓言,后来被塔主列为禁文,所有拓片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说真话。”

三个字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铁锈味的血沫溅在胸前。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句话,像有个声音在骨髓里发号施令。

话音刚落,声波突然在空气中显形,划出三道青色的弧线,弧线在空中交织、旋转,最后凝成一把两人高的巨剪。

剪刃上浮动着无数微小的人影,都是穿破洞矿工服、背锈迹矿灯的模样,面孔模糊却透着熟悉的轮廓。

沈观认出了老王

他正举着爆破筒大喊,声音像要掀翻巷道;

看见了会计小张:她怀里抱着账本在跑,头发乱得像稻草;

还有父亲,那个总说“咱们流的汗比他们的血干净”的老矿工,正弯腰检查支撑柱的螺丝,手指上的老茧亮得反光。

这些都是矿难中失踪的人,是被塔主“抹掉”的名字。

“剪碎它们!”

白鸢的声音带着喘息传来,她正用风衣的碎片按在脖颈的伤口上,血还是从指缝里往外渗,染红了她的手背。

沈观抬起左手,那些青色篆文突然亮起刺眼的光。

巨剪跟着他的动作缓缓张开,剪刃间淌着青白色的光流,像淬了岩浆的钢水。下方的蛇群开始躁动,纷纷竖起上半身,吐着信子发出警告的嘶鸣,声音里透着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