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锐背着裴清,苏澜在一旁搀扶,三人跌跌撞撞地冲进萧语微所在的底层加固舱室。这里原本是存放精密仪器和备用零件的仓库,此刻却被萧语微改造成了一个临时的指挥兼避难所。一侧堆满了绑扎整齐的研究资料箱和码放有序的武器弹药,空气里混杂着纸张、机油和一丝消毒水的味道。另一半空间被一块厚重的帆布帘子勉强隔开,里面隐约传来萧兔兔平稳的呼吸声,那是这片死亡之海中唯一残存的、属于孩童的宁静角落。
“语微!快!”陆明锐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踉跄着将背上的裴清放倒在萧语微刚刚清理出来的、铺着白色实验防水布的金属桌面上。桌面上还散落着一些电路板和工具,此刻都被萧语微毫不犹豫地扫落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裴清躺在冰冷的桌面上,身体因为剧痛而不住地痉挛,苍白的脸上冷汗淋漓,原本清澈的眼睛此刻涣散无神,只是无意识地呻吟着:“痛……好痛……”
“腹部中枪!近距离,防弹衣被击穿!”苏澜的语气极其快速、冷静,仿佛切换到了另一个模式,那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老兵才有的、在危机面前压制住所有情绪的绝对专业。她一边说,一边已经利落地撕开裴清腰间的战术挂载,扯开他染血的作战服。
萧语微脸色凝重,没有多余的问话。她迅速取来急救箱和一套她用于精细实验的手术器械——这已经是眼下能找到的最“专业”的工具了。她拿起一把消过毒的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裴清腹部被鲜血浸透的贴身衣物,露出了那个狰狞的伤口。子弹入口不大,但周围的肌肉组织已经呈现出可怕的紫黑色,鲜血仍在不断地、缓慢地涌出。
“需要清创,探查弹头,可能伤到了肠道……这里没有麻醉,没有血源,没有无菌环境……”萧语微的声音很低,语速极快,像是在陈述一个冷酷的事实,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而专注,手指却稳定得可怕,已经开始用镊子和纱布进行初步的清理和压迫止血。
剧烈的疼痛让裴清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惨哼。
陆明锐站在一旁,看着裴清痛苦的模样,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看着萧语微和苏澜手上沾满的、属于他兄弟的鲜血,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凉。他想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像个废物一样动弹不得。
“陆明锐!”苏澜头也不抬,声音却如同鞭子般抽在他身上,“这里不需要你!回你的指挥岗位去!别擅离职守!上面需要你!快去!”
她的呵斥像一盆冷水,让陆明锐猛地一激灵。他看了看痛苦呻吟的裴清,又看了看神色决绝的苏澜和专注抢救的萧语微,牙齿几乎要将嘴唇咬破。
“嗯……嗯……”他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脚步虚浮地、几乎是拖着身体走出了舱室。
厚重的舱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大部分声音,但裴清那断续的、压抑的痛呼声,却像魔音灌耳,死死地缠绕着他,无比清晰。
陆明锐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舱壁,缓缓滑坐在地上。通道里昏暗的应急灯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上面还沾着裴清温热的、尚未完全凝固的鲜血,黏稠,猩红,刺眼。
“裴清……裴清……”他无意识地喃喃着,想哭,却发现眼眶干涩得发痛,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耳朵里全是裴清中弹时那声闷哼,和他刚才对着自己,气若游丝地说“小陆哥,肚子好痛……”的画面,一遍遍地回放,如同最残酷的刑讯,折磨着他的神经。
怎么办?
裴清重伤了,生死未卜。
他才二十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本该在大学校园里,和同学讨论着课题,憧憬着未来,而不是在这片该死的、冰冷的海上,躺在一张临时拼凑的“手术台”上,承受着子弹带来的撕裂痛楚!
如果他没能挺过去……如果他妈妈问起,那个总是腼腆笑着、答应一定会平安回家的儿子去了哪里……他陆明锐该如何回答?他有什么脸面去面对?
巨大的恐惧、愧疚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再打下去……尼克呢?苏澜呢?陈大发呢?萧语微和兔兔呢?会不会每个人都要像裴清这样,甚至更惨地死在自己眼前?他能不能承受得住?是他带领大家走上这条路的,是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他麻木地站起身,像个游魂一样飘到通道尽头的一个狭小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冲刷着他手上的血迹。水流带走了鲜血,却带不走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触感和腥气。他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神涣散、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自己,感到一阵深深的厌恶和陌生。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之前设伏的舱室。尼克和陈大发已经将四名海豹队员的尸体拖到角落,并用帆布盖上,正在默默地收集他们身上还能使用的弹药、武器和装备。战斗的痕迹依旧清晰,弹孔、血迹、散落的弹壳,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