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锐的话,像一把冷酷的凿子,猛地凿开了被感情纠纷暂时遮蔽的、坚硬的现实外壳。是啊,天长地久?一生相守?这些词语在丧尸病毒爆发的那一刻,就已经变成了博物馆里陈列的古董,遥远而不真实。他们亲眼见过太多——昨天还在互相依偎、规划未来的恩爱夫妻,第二天就可能因为一次意外的暴露,一方变异,另一方在绝望中被曾经的爱人撕碎吞噬。在这个全球人口锐减超过80%的地狱绘图里,稳定的感情关系早已不是奢侈品,那根本就是只存在于远古神话里的东西!承诺未来?他们连自己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都无法保证。
苏澜沉默了。陆明锐的话,像冰水一样浇醒了她。愤怒和伤心依然存在,但它们被一种更深沉的、对命运无力的悲哀所覆盖。在这个随时可能失去一切的世界里,执着于一份“唯一”的、排他的爱情,是否本身就是一种奢侈的矫情?
看到苏澜的沉默,陆明锐心中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他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的意味,伸出手指,轻轻地、像触碰易碎的琉璃一样,去勾苏澜垂在身侧的小尾指。
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让苏澜身体一颤。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带着余怒地甩开了他的手,动作干脆利落,如同她射击时那般精准。
陆明锐没有放弃,像个固执的孩子,又一次勾了上去。
她又甩开,力道比上一次轻了些。
他第三次勾上去,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赖皮似的坚持。
手指缠绕,温度传递。
“无赖!”苏澜终于忍不住,娇嗔出声。这一声嗔怪,与她平日里武官的飒爽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带着一丝委屈,一丝无奈,也彻底打破了之前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气氛。
“能爱你,无赖就无赖一点了。”陆明锐立刻打蛇随棍上,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个强势“勾引”的人不是他。他知道,苏澜吃软不吃硬。
“我没说原谅你的。”苏澜强调,但语气已经软化了许多,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娇憨。她试图抽回手,却被陆明锐紧紧地勾住。
“那就一直发我脾气好了,到我死掉。”陆明锐再次祭出“死亡”这块挡箭牌,他将自己的弱势和无赖发挥到了极致。他很清楚,在这个背景下,这是最能触动苏澜软肋的方式。
“哪有人嘴巴那么衰的?天天说死,耍无赖。”苏澜瞪他,但那眼神里的冰霜已然融化,只剩下水汪汪的恼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她最怕的,就是他真的出事。
“那这不是怕你离开吗?人慌了,啥话都说出口了。”陆明锐趁机辩解,语气真诚(至少他自己觉得是)而又带着点可怜,“苏澜,我知道我混蛋,我该死……但这个世界已经变成这样了,我……我只是不想失去你。任何一个都不想。”最后一句,他声音很低,但足够清晰。
苏澜身体微微一僵,她听懂了“任何一个”的含义。内心五味杂陈,有愤怒,有无奈,还有一种深切的、对现状的无力感。她沉默了半晌,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这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对末日的妥协,对眼前这个“渣男”又爱又恨的纠结,以及对自己无法狠心决绝的懊恼。
“这茫茫大海的,我能跑哪里去?”她像是在问陆明锐,又像是在问自己。这句话,几乎等同于一种无奈的默认和暂时的妥协。她选择了留下,不是原谅,而是因为无处可去,才……才不是……因为心底那份无法割舍的牵绊。
陆明锐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虽然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危机远未解除。他欣喜地放下那碗早已凉透的面,站起身,想要将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拥入怀中,用体温来确认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
然而,苏澜却如同一条灵活的游鱼,在他靠近的瞬间,一个灵巧的闪身,轻易地躲开了他的拥抱。
“我可没有打算原谅你,少得寸进尺了。”她板起脸,恢复了那副冷艳武官的模样,只是微微泛红的耳根出卖了她内心的不平静。说完,她不再给陆明锐任何纠缠的机会,干脆利落地转身,拉开驾驶舱的门,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留下陆明锐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脸上刚刚泛起的喜色瞬间垮掉,只剩下无尽的抓耳挠腮和对未来更加复杂难明的忧虑。驾驶舱内,只剩下仪表盘规律的滴答声,以及窗外永无止境的风雪呼啸,仿佛在嘲笑着人类在末日之下,依然纠缠难清的爱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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