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尸末日第八十八天的深夜,Aadea号已经驶在了阿曼湾水域,但天地间的严寒并未有丝毫减退的迹象。大雪依旧纷飞,密密麻麻的雪片如同白色的幕布,笼罩着这片曾经繁忙、如今死寂的海域。海面上漂浮着零星破碎的浮冰,与灰暗的天空、墨蓝的海水构成一幅冷峻而绝望的画卷。游艇仿佛是一粒被遗忘在纯白地狱中的微尘,在无尽的苍茫中,挣扎着寻求一条生路。
船内,与外部冰封世界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驾驶舱内几乎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萧语微几乎是逃离现场的。在苏澜那澄澈而受伤的目光注视下,未曾品尝爱情的她感觉自己如同被剥光了所有伪装,只剩下无处遁形的狼狈与羞耻。她猛地低下头,手忙脚乱地戴上鼻梁上那副象征着理性与专业的知识分子眼镜——那镜片后的双眼,此刻却充满了未褪的情欲和无处安放的慌乱。她快速地、几乎是徒劳地整理着刚才被陆明锐弄乱的头发和略显凌乱的衣服,试图重新披上那层冷静自持的医学博士外衣。
“我回去看看兔兔,她可能踢被子……”她找了一个蹩脚至极的借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甚至不敢与苏澜对视,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僵在原地的陆明锐,便像一只受惊的白天鹅,低着头,脚步凌乱地离开了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的驾驶舱。她那窈窕的背影,此刻却透着一股强撑的脆弱,与平日里那个在实验室里掌握全局、冷静沉着的形象判若两人。
萧语微的内心正被羞耻感和一种莫名的失落反复撕扯。‘苏澜……她看到了多少?她一定看轻我了……’理智回笼,带来的首先是被同伴看到的无地自容。苏澜不仅是团队的核心战力,更是她为数不多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我到底在做什么?一时的意乱情迷,哎呀,被碰到这样的场景,真是羞死人了……’然而,内心深处,陆明锐那充满侵略性的气息和怀抱的灼热温度,却又像烙印一样挥之不去。‘那是,不好的,兔兔不接受的……可为什么……身体却贪恋那份危险的温度?’她感到一种深刻的自我厌恶,同时又有一丝不甘的火焰在心底摇曳。在这个朝不保夕的末日,遵守世俗规则是否还有意义?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让她更加恐慌。她几乎是跑着穿过走廊,只想尽快躲回自己的舱室,用冰冷的空气冷却自己滚烫的脸颊和混乱的思绪。
驾驶舱的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现在,只剩下陆明锐和苏澜,以及那碗正在逐渐失去热气的面,和弥漫在空气中、几乎凝成实质的尴尬与紧张。
苏澜一言不发,就那样站在原地。她那双平日里顾盼生辉、灵动狡黠的大眼睛,此刻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冷泉,紧紧地、一瞬不瞬地瞪着陆明锐。那目光里没有歇斯底里的愤怒,也没有泪眼婆娑的哀求,只有一种深可见骨的失望、受伤和一种极力压抑的质问。她挺拔的身姿像一杆标枪,即使穿着便于行动的休闲服,也难掩那份经由严格军事训练塑造出的飒爽英气。她的美丽,在此刻是一种带着锋芒的、冷冽的美,如同雪原上反射着寒光的冰棱,刺痛着陆明锐的神经。
陆明锐哪敢说话?喉咙像是被一团沾满灰尘的棉花堵住,干涩发紧。大脑一片空白,平日里就算面对成群的尸潮也能迅速制定战术的思路,此刻彻底宕机。这样的“修罗场”,比任何一场枪林弹雨的遭遇战都更让他感到恐惧和无力。他是个男人,一个在末日里挣扎求生的普通男人,面对两个同样出色、并且与他都有着复杂情感纠葛的女性,他感到的只有手足无措和深入骨髓的惶恐。
他下意识地避开苏澜那锐利的目光,像个鸵鸟一样,狼狈地坐到旁边的驾驶椅上,端起那碗原本香气扑鼻、此刻却如同嚼蜡的面,机械地往嘴里塞了一口。味同嚼蜡,他甚至感觉不到面条的温度和形状。‘完了……这次真的完了……’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绝望地回响,‘咱这是要死了……比被丧尸咬死还难受……死脑子快动啊!赶紧糊弄过去!!啊,不是,是赶紧找补。’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忽起来。苏澜和萧语微,她们哪个不漂亮?哪个不是精英中的精英?苏澜,驻外武官,身手矫健,枪法如神,在战场上是可以完全信赖的伙伴,平日里却又有着成熟女性特有的妩媚与偶尔流露的小女人情态,如同沙漠中带刺的玫瑰,既诱惑又危险。萧语微,医学博士,智慧超群,冷静理性,是这个世界都不可或缺的“超级大脑”和生命保障,金丝眼镜下偶尔流露的脆弱和方才意乱情迷时的妩媚,又形成了一种致命的反差吸引力。
陆明锐内心充满了荒谬的自嘲。‘如果在和平年代……’这个假设像一根针,刺破了他虚幻的泡泡。‘我,陆明锐,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水手,或许在某个港口码头的豪华游轮上能远远看到她们这样的天之骄女一眼,连搭话的资格都没有。她们的生活圈层、人生轨迹,与我根本就是两条平行线,永无交集。’是这场席卷全球的灾难,这台无情的末日绞肉机,将原本处于不同世界的他们粗暴地糅合在了一起。在一次次生死与共、并肩作战中,在分享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守护彼此安睡的深夜里,那些在正常社会规则下不可能滋生的感情,如同石缝中的野草,顽强地、不合时宜地生长了出来。
‘呸!我真他妈是个渣男!’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涌上心头,陆明锐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光。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驾驶舱里显得格外突兀。
“好好的,你打自己干嘛?”苏澜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但这平静之下,却仿佛隐藏着即将爆发的火山。
“我……”陆明锐张了张嘴,喉咙发紧,那个真实的原因——对自己贪婪、犹豫、伤害了两个人的行为感到唾弃——他怎么敢说出口?只能化作一阵无言的沉默。
“萧博士很好……”苏澜的声线闷闷的,她微微偏过头,望向窗外无尽的飞雪,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这简单的四个字,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陆明锐的心脏。他太了解苏澜了,了解她那融入骨血里的骄傲和洒脱。她不是会哭闹、会纠缠的性格,当她开始用这种平静的、近乎客观的语气评价“情敌”时,往往意味着她已经在内心做出了最决绝的选择——退出,体面地离开这段让她受伤的感情。
苏澜的内心远没有她表现的那么平静。心痛得像被撕裂一样。‘我看到了,我都看到了……’那个画面在她脑中反复播放,每一次都带来新鲜的刺痛。‘我本该扭头就走的,苏澜,你不是一直都很洒脱吗?为什么脚像生了根?’她在质问自己,那份不舍与深爱,让她无法像想象中那样干脆利落地转身。‘萧语微……确实很好,聪明,冷静,专业……和他,或许更配吧……’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自卑(这种情绪在她身上极为罕见)悄然蔓延。她甚至开始想,是不是自己平时太过强硬,不够温柔,才……
“你也很好。”陆明锐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干涩。他知道这句话苍白无力,但他必须说。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那不关你的事了。”苏澜猛地扭回头,眼眶已然泛红,一层晶莹的水雾迅速弥漫开来,模糊了她倔强的视线。她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这句划清界限的话,让陆明锐心里猛地一沉。恐慌攫住了他。他知道,如果此时放任她离开,以苏澜的性格,他们之间就真的完了。
“哪天死了就不关了。”陆明锐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破罐子破摔的、死皮赖脸的语气说道。在内心,他狠狠地唾弃自己:‘渣男……陆明锐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但另一个声音又在疯狂叫嚣:‘渣就渣点吧!我不能失去她!也不能失去苏澜!这他妈是末日!’一种源于末日生存者本能的、自私的,对温暖和联结的极度贪婪,压倒了他那点低得可怜的道德感。‘总不能……啊……是吧?’一个荒谬而自私的、试图兼得的念头,如同毒草般在他心底滋生。
“胡说八道什么?”苏澜蹙起秀眉,语气带着责备,但陆明锐敏锐地捕捉到,她那决绝的姿态有了一丝松动。死亡,是这个时代最寻常、也最沉重的词汇。
“实话实说嘛。”陆明锐趁热打铁,将残酷的现实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玩世不恭的悲凉,“哪天我死你前头了,就不关我事了。说不定明天,说不定下一秒,一颗流弹,或者一场莫名其妙的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