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贞子的孤立感与日俱增。郑汉采除了必要的家务和交流,几乎不和她说话。晚上,他要么在书房写作到深夜,要么很早就回房休息,背对着她,仿佛她不存在。
她试图向金珠寻求安慰,但金珠的抱怨往往比她更甚。
“欧妈!阿爸现在眼里只有银珠!我的新大衣他都说不买,说家里钱紧!可银珠去汉城上大学难道不花钱吗?她肯定骗人!”金珠扭着身子,愤愤不平。
“还有明元那个小白眼狼!现在也敢看我的脸色了!都是跟银珠学的!”
女儿的抱怨非但没有缓解她的情绪,反而加深了她的焦躁和无力感。她发现,连一向和她同一阵线的金珠,其实也只是一个索求者,并不能给她真正的支撑。
一天晚上,因为明元数学考试又不及格,朴贞子习惯性地想发火骂人,甚至想动手。她刚扬起手,郑汉采就从书房走出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冷得像冰:
“成绩不好,帮他找原因。打骂有用吗?你除了会打骂,还会什么?”
朴贞子气得浑身发抖,口不择言:“我教育儿子怎么了?这个家要不是我操心,早就散了!你现在有钱了,翅膀硬了,看不起我这个黄脸婆了是吧?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啊?”
这是她惯用的胡搅蛮缠的伎俩,以往总能激起郑汉采的愧疚或愤怒。但这一次,郑汉采只是用一种极其疲惫、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眼神看着她,缓缓松开了手。
“朴贞子,你真是……无可救药。”他摇摇头,转身回了书房,关上了门。
那眼神,那话语,比任何争吵都更让朴贞子感到刺骨的寒冷和恐慌。她意识到,丈夫不仅收回了对她的畏惧,连愤怒都懒得给她了。她在他的世界里,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甚至令人厌烦的存在。
她瘫坐在地上,第一次没有哭闹,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扇紧闭的书房门,一种前所未有的、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明明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明明为这个家付出了那么多(在她看来),为什么最后众叛亲离的,却是她?
金珠听到动静出来,看到欧妈失魂落魄的样子,非但没有安慰,反而撇撇嘴:“欧妈,你又跟阿爸吵什么啊?现在家里气氛已经够差了!”说完,竟也扭头回了自己房间。
朴贞子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望着空荡荡的客厅,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她,真的被孤立了。这个她经营了半辈子的家,在她疯狂的掌控欲和偏心下,从内部开始分崩离析。而她,成了坐在废墟中央的那个孤家寡人。
离三月初开学还有不到两周。银珠的重要物品已秘密收拾得差不多了。大部分东西,她已经利用几次“去图书馆”的机会,分批带到了冠岳洞的房子里。留在郑家的,只有一个轻便的行李箱,装些日常换洗衣物(银珠的衣服不多,基本上都是金珠欧尼穿剩下的)和最后5个月要用的书籍。
这天深夜,银珠正在检查最后的物品清单,听到门口传来极轻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是朴贞子或金珠,那种小心翼翼,像是明元。
她轻轻打开门。明元果然站在外面,穿着单薄的睡衣,冻得有点发抖,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用旧报纸包着的本子。
“怒……怒那……”他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把本子递过来,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决绝,“这个……给你……你到了大学……可能用得上……”
银珠接过来,打开报纸。里面是一本厚厚的、有些破旧的《高考数学难题精讲》,但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字迹工整,有些地方还用红笔标了重点。这是明元自己的参考书,他成绩不好,这本书被他翻来覆去地看,写满了心得和易错点。
“我……我数学不好……但这里面的题,我都认真做了笔记……”明元低着头,脚趾紧张地蜷缩着,“怒那你聪明……可能用不着……但……但是是我最值钱的东西了……想送给你……”
银珠看着这本凝聚了弟弟笨拙努力和心血的笔记,心头微颤。这份礼物,比任何东西都沉重。它代表的,不仅仅是一本书,而是明元试图向她靠近、表达支持的一种方式,是他所能给出的、最珍贵的承诺。
她收下了本子,轻轻拍了拍明元的肩膀:“谢谢。我会好好看的。你也要加油。怒那在大学里等着你”
明元猛地抬头,眼睛亮了一下,重重地“嗯”了一声,然后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飞快地跑回了房间。
银珠关上门,摩挲着粗糙的报纸封面。这个家给予她的温暖少得可怜,但明元这份沉甸甸的、带着体温的馈赠,却像暗夜里的微光,让她在决绝的离别中,感受到一丝人性的暖意。
(第六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