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衙门,签押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骆养性眉宇间的阴霾。他刚刚送走传达皇上最新口谕的司礼监大珰王之心,那几句“秘密缉拿、严刑拷问、外松内紧、设法接触、严加控扼”的旨意,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头。
皇上这次是动了真怒,也要动真格的了!杜文钊这疯子,竟然真的捅出了这么个泼天的大案!军械走私,通敌资虏,牵扯宫内……这已不是寻常的党争倾轧,这是动摇国本的重罪!皇上让他骆养性来办,是信任,更是将他架在了火上烤!办好了,是分内之事,未必有大功;办砸了,或是牵扯出什么不能见光的人物,他骆养性就是第一个顶罪的替死鬼!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杜文钊,如今却像人间蒸发一般,躲在辽东的某个角落。皇上既要“设法接触,严加控扼”,还要“记得他的功劳”,这其中的分寸,何其难拿!接触晚了,恐生变数;接触早了,若杜文钊不受控,反咬一口,后果不堪设想。控扼得太紧,怕逼反了这条疯狗;控扼得太松,又怕他继续无法无天,捅出更大的篓子。
骆养性在房中踱步良久,眼中精光闪烁,权衡着利弊得失。最终,他停下脚步,坐回案前,取出一张特制的、暗含水印纹路的密信笺。提笔蘸墨,笔锋凝重,字字斟酌。
这封信,既要安抚,又要威慑;既要给甜头,又要套上枷锁。
“文钊吾弟亲鉴:”
开篇依旧是那套虚伪的亲近。
“兄于京中,日夜忧心,忽接弟浴血传来之密件,惊心动魄,亦感佩莫名!弟孤身犯险,连破巨案,缴获之铁证,已于御前呈递。陛下圣明,洞察秋毫,览奏震怒,于弟之忠勇果决,深为嘉许,特谕:‘杜某之功,朕记下了。’此乃天语褒奖,殊为难得!兄亦与有荣焉。”
——先报喜,传达皇帝的口头嘉奖(无论真假),给杜文钊一颗定心丸,稳住其心。
“然,事涉宫禁边务,千头万绪,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已有密旨,着兄彻查此案,无论涉及何人,严惩不贷!唯此事体过大,需暗中进行,以免打草惊蛇,反误大局。故陛下亦谕,盼弟暂敛锋芒,静待时机,暗中协助兄厘清线索,待京中布局周全,再行雷霆之举。”
——接着点明事情的严重性和复杂性,抬出皇帝旨意,要求杜文钊“暂敛锋芒”,实质是要求他停止擅自行动,接受指挥,等待“京中布局”,也就是骆养性的安排。
“兄知弟身处险境,挂念万分。已遵圣意,着可靠之人,暗中查探苏州林氏近况,必保其周全,以安弟心。亦已密令‘黑山哨’及辽西一线暗桩,若遇弟踪,当竭尽全力,提供必要之助,然切记以隐匿为上,不可妄动干戈。”
——抛出实质性的安抚和有限援助:一是派人保护林蕙兰(这是杜文钊最大的软肋),二是允许他在必要时调动部分隐秘资源,但再次强调“隐匿为上,不可妄动”,加强控制。
“望弟深体圣心与兄之难处,暂栖暗处,保全有用之身,以待国用。所需用度,可凭旧暗记,于前屯卫‘顺风马栈’支取。切记,潜龙勿用,乃为腾飞。一切珍重,盼早传佳音。兄,养性手书。”
——最后再次强调“潜伏”和“等待”的主基调,用“潜龙勿用”进行比喻和告诫,并提供经费支持,软硬兼施。
写完信,骆养性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措辞滴水不漏,既体现了皇恩和关怀,又暗含了警告和约束。他用火漆密封,盖上自己的私印。唤来那名曾多次往返辽东的绝对心腹暗使,将信递给他,面色凝重地吩咐:
“此信,关乎杜文钊之生死,亦关乎我北司之前程。你亲自去一趟前屯卫,老规矩,通过‘顺风马栈’转交。告诉那边的人,不惜一切代价,务必送到杜文钊手中。另外……”他压低声音,“传我密令给‘黑山哨’的疤脸老五,让他派两个机灵的生面孔,去苏州阊门外,找到济世堂吴郎中,远远地盯着那个姓林的女人,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密报!但绝不可惊扰她,更不可暴露身份!”
“是!卑职明白!”暗使重重点头,将密信贴身藏好,转身快步离去。
签押房内,骆养性独自望着摇曳的烛火,脸上没有任何轻松之色。这封信,是一着险棋。杜文钊是头难以驯服的猛兽,皇帝的嘉许和承诺,能安抚他多久?对林蕙兰的“保护”,更像是一道紧箍咒。一旦杜文钊察觉这只是控制他的手段,或者朝廷的“雷霆之举”迟迟不至,这头猛兽随时可能反噬。
“杜文钊啊杜文钊,”骆养性喃喃自语,“但愿你能看懂这信中的深意,安分些时日。否则……本座也只好‘大义灭亲’了。”
窗外,北京城的夜,深沉而冰冷。一场围绕着罪证、权力与人性的大网,正悄然撒向远在辽东的杜文钊。而这封密信,是橄榄枝,还是绞索的开端,唯有时间才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