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网 > 女生言情 > 灵异中篇小说选 > 第17章 废寝磨砺

第17章 废寝磨砺(1 / 2)

金陵的冬,湿冷如浸了水的裹尸布,沉甸甸地压在杏林巷深处这方逼仄的庭院。庭院角落那株老梅,虬枝盘曲如鬼爪,在灰白天光下投下狰狞的暗影。空气里弥漫的浓重药气,此刻更添了几分阴寒刺骨的意味,混合着泥土、霉斑和某种陈年金属锈蚀的奇异气息,如同无数冤魂在无声低泣,沉沉地压在肺腑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

苏晚蜷缩在庭院角落一间低矮的耳房里。屋内没有炭火,四壁透风,寒气如同无数根淬了冰毒的银针,无孔不入地扎透单薄的粗布袄子,直刺骨髓深处。她面前摊着一本厚重得如同墓碑的线装古籍——《本草纲目拾遗》。书页泛黄发脆,边缘卷曲,墨迹古拙艰深,如同无数扭曲的符咒。一盏小小的、油芯如豆的桐油灯搁在案头,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书页一角,却将苏晚枯槁的脸庞映得半明半暗,深陷的眼窝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捏着一小片刚从药匣中取出的、形如枯枝、色如焦炭的药材。那是草乌头。剧毒。沈先生冰冷嘶哑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回响:“……此物……大辛大热……通行十二经……祛风除湿……散寒止痛……然其毒猛烈……生用半分……即可毙命……炮制……尤为关键……”

苏晚的嘴唇干裂起皮,喉咙深处如同被砂纸反复摩擦。她死死盯着指尖那片焦黑的草乌。没有犹豫。她猛地将那药片塞入口中!牙齿狠狠咬下!

“嘎嘣!”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脆响!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尖锐的辛辣瞬间在舌尖炸开!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紧接着,是强烈的麻木感!如同冰水瞬间冻结了所有味蕾!整个口腔、舌根、乃至咽喉,都在刹那间失去了知觉!一股灼热的、带着腥气的热流猛地从喉管深处涌上!直冲头顶!

“呃……!”苏晚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住咽喉般的闷哼!眼前骤然一黑!无数金星在黑暗中疯狂爆裂!额角瞬间沁出大颗大颗冰冷的汗珠!顺着惨白的脸颊滚落!她死死咬紧牙关!强忍着那股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和眩晕!枯瘦的手指痉挛般地在书页上划过!寻找着!寻找着那行关于草乌中毒症状和解救之法的蝇头小楷!

“……舌麻……喉痹……心悸……眩晕……”墨字在眼前扭曲晃动!她猛地合上书页!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弹射而起!踉跄着扑向墙角那只巨大的、散发着浓烈药气的乌木药柜!动作迅疾却带着一种濒死的僵硬!指尖在无数排列紧密的抽屉上疯狂划过!寻找着那个刻着“生甘草”字样的黄铜拉环!

“哗啦!”抽屉被猛地拉开!她抓起一大把干燥的、带着清甜气息的甘草片!不顾一切地塞入口中!疯狂地咀嚼!用力地吞咽!那清甜的气息如同微弱的甘泉,试图浇灭口腔里肆虐的毒火!然而,那麻木与灼烧感如同跗骨之蛆,依旧顽固地蔓延!她感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眼前的光影晃动得更加剧烈!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边缘!一道枯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沈先生宽大的葛布袍袖无声拂过门槛。他深陷的眼窝里,那两点寒星般的眸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刺穿了苏晚濒临崩溃的状态。他没有言语,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枯瘦如鹰爪的手闪电般探出!指间不知何时已捻着三根细如牛毛、闪烁着幽冷寒光的银针!

“噗!噗!噗!”

三声极其轻微、如同蚊蚋振翅般的破空声!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苏晚颈侧“人迎”、腕间“内关”、足踝“三阴交”!针尖入肉的瞬间,一股极其细微、却带着强烈穿透力的冰凉气流,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沿着针身钻入体内!精准地切断了那股在经脉中疯狂肆虐的毒热洪流!

苏晚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冰水兜头浇下!那翻腾欲呕的眩晕感和撕裂般的心悸骤然平息!口腔里的麻木灼烧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余下舌根深处残留的、如同余烬般的辛辣和苦涩!她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早已湿透单薄的衣衫,紧贴在冰冷的脊背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她抬起眼,目光空洞地望向门口那道如同枯木般的身影。

沈先生面无表情。枯手极其迅捷地收回银针,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般自然。随即,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粗糙的陶土小瓶,拔开木塞,一股极其浓烈刺鼻的、混合着醋和某种奇异草根的酸涩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他将小瓶往苏晚面前一递,嘶哑的声音毫无起伏:“……含漱……吐净……甘草……续服三日……”

没有责备。没有询问。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一线,不过是每日必修的寻常功课。

苏晚颤抖着接过陶瓶。冰冷的瓶身硌着指骨。她仰头,将那酸涩刺鼻的液体含入口中。强烈的酸气瞬间冲上鼻腔,呛得她眼泪直流!她死死忍着,用力漱口,然后猛地将满口混合着药液和毒物残渣的污秽吐在地上!一股浓烈的腥臭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她抹去嘴角的污渍,重新坐回冰冷的木凳上。颤抖的手指再次翻开那本厚重的《本草纲目拾遗》。目光死死钉在“草乌”条目下那几行墨字上。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进她混乱一片的脑海深处!这一次,她看得更慢,更仔细,仿佛要将那每一个笔画、每一个转折,都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庭院另一侧,昏暗的炮制房内。巨大的土灶里,柴火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舌舔舐着灶膛上那只沉重得如同古鼎的紫铜蒸锅。锅盖边缘,浓白滚烫的蒸汽如同困兽般嘶吼着喷涌而出,带着浓烈的、混合着泥土腥气和奇异药香的湿热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将墙壁熏染得一片深褐油亮。

苏晚蹲在灶膛前。单薄的灰布衫子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脊背上,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轮廓。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一绺一绺地粘在同样汗湿的额角和脸颊上。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她那张枯槁的脸庞,深陷的眼窝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不顾一切的专注火焰!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灶膛的火口。手里紧握着一根长长的铁火钳。每一次添柴,每一次拨火,动作都精准得如同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火大了,药气蒸腾过猛,药性流失;火小了,蒸汽不足,药力无法透入。她必须时刻感知着那蒸锅深处药气蒸腾的微妙变化,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蒸锅旁的地上,摊放着一大堆刚从泥土里挖出的、沾满新鲜湿泥的杜仲根皮。旁边,则是一小堆已经经过数次蒸晒、颜色由灰白转为深褐、质地变得柔韧的成品。九蒸九晒!这是沈先生对杜仲炮制近乎苛刻的要求!每一次蒸煮的火候、时间、蒸汽的浓淡!每一次晾晒的时辰、阳光的强弱、翻动的频率!稍有差池,药性便天差地别!

苏晚的目光在生药与成品之间来回扫视。她伸出枯瘦的手,抓起一把刚挖出的新鲜杜仲。那粗糙的根皮带着泥土的腥气和植物特有的生涩气息。她又抓起一块已经三蒸三晒的,凑到鼻尖深深嗅闻。那气息变得沉厚内敛,带着一丝微苦的甘醇。她闭上眼,指尖细细摩挲着那变得柔韧的质地,仿佛在感受着药性在一次次水火淬炼中的微妙蜕变。

汗水顺着她的下颌不断滴落,砸在滚烫的灶台边缘,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瞬间化作一缕白烟消散。她的嘴唇因长时间缺水而干裂起皮,渗出血丝。但她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念,都凝聚在那口蒸腾的紫铜大锅上,凝聚在每一次火焰的跳跃里,凝聚在杜仲根皮每一次细微的药性变化中。那“九蒸九晒”的执念,如同刻入骨髓的烙印,支撑着她在这炼狱般的湿热中,一寸寸熬干自己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