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尘缘净(2 / 2)

周公子。赵通判翻身下马,前日整理旧案,翻到你娘当年捐建的义塾。她手书的《劝善歌》还在,我让人誊了份给你。

周文远接过包裹,打开时,泛黄的纸页上是一行行娟秀的小楷: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墨迹虽淡,却力透纸背。

大人......他喉咙发紧,家母若泉下有知,该多高兴。

赵通判望着院中的菜畦,又看看案头的《齐民要术》,笑道:我昨日路过城郊破院,见那口枯井填了,旁边立了块碑,刻着莫贪杯,莫轻信。应是附近百姓自发立的。

周文远想起那夜的荒院,想起柳氏哭花的妆容,想起陈二刀疤下的绝望。他轻声道:大人的《洗冤集录》里说,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可我觉得,比检验更重要的是......

是人心。赵通判接口,你我在案牍里看了太多,却忘了最险的鬼,从来不在尸体旁,而在人心底。

冬月初八,是周文远的生日。他没像往年那样摆酒请客,而是在义塾里给孩子们煮长寿面。灶上的大铁锅里飘着葱花香,孩子们举着面碗围他转:周先生,这面里有肉!

慢些吃,没人跟你抢。周文远笑着给他们擦嘴角,吃饱了,明日跟我去山上种树。

傍晚收工时,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拽他衣角:周先生,我阿爹说你是好人。

你阿爹是谁?周文远蹲下来。

是卖糖人的王伯。小丫头歪着头,他说你从前总骂他脏,现在却常给他送米。

周文远摸摸她的头,想起从前在万花楼,他嫌糖人沾了糖渣,用银匙挑着只尝一口就扔了。如今王伯的糖担子就停在义塾门口,竹篾筐里的糖人闪着琥珀色的光,他路过时总会买上两个,分给最调皮的娃子。

腊月廿三祭灶那天,周文远在灶前贴新灶王爷像。阿福端着供品过来:爷,您瞧这像,灶王爷长了络腮胡,跟我小时候见的一样。

周文远笑着点头,将块麦芽糖粘在像嘴上:灶君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阿福,你去把去年的旧像烧了吧。

火苗舔着旧画像,映得周文远的脸暖融融的。他望着跳动的火光,想起那年在暗巷里,他以为自己是猎人,却不知早成了猎物;如今他放下屠刀,倒成了自己的救星。

窗外飘起今冬的第一场雪,雪片落在菜畦上,落在义塾的瓦当上,落在枯井填平的新土上。周文远望着这白茫茫的世界,忽然想起赵通判说的话:世间的鬼,从来都不在暗巷里。

是啊,鬼在人心。可人心也能生光。

就像这雪,落在脏处,化了便脏;落在净处,化了便净。

而他,终于学会了,如何让自己的心,干干净净地,接住每一片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