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臂上那点黑污……眼里那燃烧的绿火……难道是要在斩断槐根枷锁的瞬间……把儿子也拖入另一个更古老更阴晦、由她所把持的黄泉深渊?!
怀中那滚烫的温度和粗重窒息的呼吸狠狠鞭笞着他的神经!
不行!
他要他的儿子!
只要他的儿子!
一股豁出一切也绝不允许的蛮荒之力在张木匠每一寸被恐惧浸透的骨髓里轰然炸开!他猛地抬起头!几乎要把脖颈挣断!布满血丝的眼珠如同被点着的烙铁,疯狂滚烫、不顾一切地刺向坑边那团散发着不祥死气的灰蓝身影!嘴唇哆嗦着,喉咙里挤压出如同滚石碰撞的、凝聚了他所有被逼至绝境的悲愤与暴戾的声音:
“给……”
一个字刚出口——
那始终静如深渊、只将灯光投在坑底的柳神婆,那盏提在枯瘦手中、稳稳燃烧着浑浊黄光的破旧竹骨灯笼,毫无征兆地剧烈一抖!
唰!
浑浊的光晕猛地朝旁边地上那堆被风雨打落、凌乱散在各处、湿透了的厚厚一层枯死腐败槐树叶子上倾泻了过去!
昏黄的光线,如同垂死的、充满执念的目光,狠狠钉在那堆腐败的枯叶之上!
嗤……嗤嗤……
极其细微的、如同冷炭火落入湿柴堆的声音骤然响起!
就在那灯光聚焦的刹那!
那堆枯死腐败、冰冷湿透的槐树叶子上,原本沾染着的、残留的属于槐树本身的腐朽气息,竟然如同滚烫的油滴进了雪堆,瞬间升腾起一缕缕极其淡薄、在昏沉雨夜中几乎微不可察的——
白色烟气!
烟气极淡,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强行驱散净化的清冷气息!仿佛那浑浊灯光中蕴含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净化意志!连槐树自身腐朽的残余也要在此刻彻底焚尽驱离!
这白气的升腾不过一瞬!
柳神婆提着灯笼的手却猛地向上一翻!如同某种古老的仪式手印!
灯光瞬间从枯叶堆上移开,凝滞的光束如同活物,猝然转向前方,直直照在深坑中那截被抛弃的、还在微微搏动挣扎的黑色邪肉团上!
光晕锁定!
滋滋滋——!!!!
一阵远比之前更尖锐、更惨烈十倍不止的烧灼爆鸣声!如同亿万只毒虫在滚烫的铁板上被同时碾压爆裂!骤然从那团指甲盖大小的漆黑邪肉里迸发出来!
那漆黑滑腻的肉块在浑浊黄光之下疯狂痉挛、蜷缩、扭曲!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焦糊腥臭伴随着浓郁的黑色浓烟猛烈蒸腾而起!肉块表面瞬间布满龟裂,如同烧红的瓷胎上爬满了漆黑的蛛网!
仅仅一个呼吸!那团漆黑邪肉就在浑浊灯光那不容置疑、甚至带着某种碾灭蝼蚁般漠然的焚烧下,如同投入熔炉的冰块,“噗”的一声轻响!
彻底化为一小堆细微的、还在冒着刺鼻黑烟的——灰白色骨灰粉!在浑浊泥水里迅速沉散消融,再无一丝痕迹!
那附着其上的、吞噬了小满部分生息的邪秽根种,被灯火烧成了最彻底的尘埃!
张木匠喉咙里那个“给”字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狠狠堵了回去,只剩下惊骇到扭曲的无声喘息。他瞪圆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堆灰白色的骨灰粉在泥水中消融!
怀中,小满剧烈紊乱的呼吸随着那团黑肉的彻底焚毁,猛然一窒!随即像是溺水之人猛地冲出水面——
“嗬!!!”
一声长长的、带着劫后余生的、仿佛整个胸腔都要被扯开的猛吸气声从小满喉咙深处爆发出来!接着便是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
“咳咳咳!!哇——!”
一大口粘稠、颜色暗沉的、带着浓厚土腥和某种腐败气息的污黑液体从小满嘴里猛烈地呛咳喷出!
那液体如同黏稠的腐浆,喷洒在张木匠胸前冰冷的泥水中!
喷出这口污秽之后,小满紧绷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抽掉了所有提线,彻底瘫软下来!沉重的头颅无力地枕在父亲臂弯。脸颊上病态的红晕飞速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额角和鬓发间,淋漓的冷汗如同泉水般涌出,浸湿了头发和父亲的衣襟!
气息!
原本灼热滚烫的气息迅速降温!变得虚弱,带着劫难之后的疲惫,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透!就如同被暴雨洗刷过的夜空,清凌凌的,带着劫后余生的微凉与虚弱!
那张苍白的小脸转向父亲沾满泥水的脖颈,眉心几道因梦魇死死纠缠而拧紧的褶皱,竟然一点一点……缓缓舒展开了!
仿佛一个沉重的、污秽的、令人绝望的结痂疤痕,终于被连根拔除!留下的是精疲力竭的平静,甚至在那双紧闭的眼睑下,透出一种近乎涅盘般的安详!
风雨依旧凄厉地抽打着槐树浓密的阴影,冰冷刺骨。
坑边,柳神婆小臂上那块深暗如同污血的黑渍,在灯下悄无声息地扩大了一丝。那片死寂的灰蓝布料像被无形的污血一点点渗透晕染开来。提着灯笼的枯手,此刻清晰地透出一抹奇异的青白色,如同刚从冻土里挖出的老萝卜皮。
灯影在风雨中猛烈摇曳,那团昏黄的光却更加凝实,牢牢地裹住深坑边缘,也包裹住坑边这静默如山的佝偻身影和坑底那点刚刚沉淀的尘埃。
张木匠僵硬如石的臂弯里,那点微弱的、清透的生命气息,如同寒星,倔强地在风雨飘摇中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