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手转动的瞬间,陈砚舟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料理台侧后方。
灶火早已熄灭,锅里还剩半碗凉透的辣汤,浮油凝结成暗红色的斑块。他左手紧握炒勺,右手压在案板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门缝一寸寸拉开,夜风裹挟着巷口的湿气涌进来,混杂着馊饭和猫尿的气味。
刀疤六侧身挤进门,皮衣蹭着门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出人意料的是,他既没掏出辣椒水喷雾,也没摆出打架的架势,反而抬手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像是强行把呕吐感压了回去。右脸那道从耳根延伸到嘴角的疤痕,在店内昏黄的灯光下宛如干涸的河床。
那味道......是你锅里的。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铁皮,我闻到了。
陈砚舟一动不动,沉默地盯着对方因急促呼吸而张合的鼻翼,那模样像极了搁浅的鱼在拼命喘息。
刀疤六踉跄着往前迈了一步,膝盖一软,直挺挺跪在了门槛上,额头重重磕在水泥地上发出的闷响。他没有抬头,双手死死抠住地面,指甲缝里嵌满了灰泥。
我......闻得到......可吃不出。他喘着粗气,三年了,一口热乎的都没咽下去过。
陈砚舟这才慢慢松开炒勺,走到小炉前重新点火。锅底残留的辣油遇热噼啪作响,红油翻滚起来,蒜末的焦香混着豆瓣酱的发酵味瞬间在空气中炸开。他往锅里倒入高汤,扔进酸笋,撒上花椒粉,动作不紧不慢,像是在为老朋友准备夜宵。
刀疤六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源于一种被压抑太久的渴望。那种被剥夺太久的东西突然近在眼前,比刀割还要令人痛苦。
你天天揣着辣椒水,见人就喷,是不是?陈砚舟一边
王虎说......越狠的人,越要让人怕辣。刀疤六喘息着,我......我就随身带着,喷多了......后来鼻子麻了,舌头也烂了......现在吃饭跟嚼纸一样。
那你今晚来干什么?陈砚舟捞起米粉,甩干水分,扔进汤里,是来尝味道,还是来砸店?
刀疤六没有回答。他抬起颤抖的手,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那是一直贴身藏着的。他展开纸张递过来——是一张悬赏令,上面印着陈砚舟的照片,底下写着提供线索者奖二十万。
我不认字。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这张脸......我认得。上回辣味镇魂汤,我跪着喝完的。那会儿我还觉得是羞辱......可今天一闻这味道,我才知道......那是救我。
陈砚舟没有接悬赏令,而是端起那碗酸辣粉。粗瓷碗烫手,红油在碗中微微晃动。他轻轻将碗放在刀疤六面前的地上,像在喂一条流浪狗。
吃吧。他说,不吃饱,怎么知道自己该往哪走。
刀疤六低头凝视着那碗粉。酸笋的微臭、猪骨的醇厚、辣油的冲劲,一层层钻进他的鼻腔。他伸手去拿筷子,手抖得连一根粉都夹不起来。
陈砚舟干脆把筷子塞进他手里,帮他掰开。
第一口汤灌进嘴里,刀疤六整个人猛地一震,眼眶瞬间红了。他感觉不到辣,但那股热流顺着喉咙滑下,胃里像是被点燃了一样,久违的暖意从腹部升腾,直冲头顶。
第二口,他开始流泪。不是被辣出来的,而是憋了十几年的委屈、麻木、自我厌恶,全被这一口汤给烫开了。
第三口,他突然抬手,一把扯开皮衣领子,将悬赏令塞进嘴里,咬住一角狠狠撕下。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直到那张纸被他用牙齿撕成碎片,混着口水和辣油,全吐进了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