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区老钟表铺的铜铃总在午夜准时响起,不是风撞的,是钟摆自己摇的。我攥着从绣衣铺带出来的半截银线站在铺门外,线尾缠着片干枯的指甲——老绣娘说,这是“时鬼”的信物,能让钟表匠肯接这单“修魂”的活。
铺门是厚重的红木,上面钉着七十二颗铜钉,每颗钉帽都磨得发亮,像七十二只盯着人的眼睛。推开门的瞬间,一股铁锈混着陈年灰尘的味道涌出来,呛得人喉咙发紧。迎面是面墙的钟表,座钟、挂钟、怀表,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指针却全往逆时针转,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像无数只虫在啃骨头。
“修什么?”柜台后转出来个老头,背驼得像座桥,手里攥着把镊子,镊子尖夹着个齿轮,齿轮上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凝固的血。他的眼睛陷在眼窝里,看人时要仰起头,眼珠上蒙着层白膜,却能准确地落在我手里的银线上。
“修个人的‘时运’。”我把银线放在柜台上,线尾的指甲突然蜷了蜷,“他总在夜里听见自己的心跳跟钟摆反着走,一到凌晨三点就喘不上气,像被人按在水里。”
老头“嗤”了声,用镊子戳了戳银线:“是被‘借时’了吧。”他转身拉开身后的木柜,柜子里摆着一排排玻璃罐,每个罐子里都泡着个小小的人影,有的在抬手,有的在低头,罐底沉着些细碎的齿轮,“看见那个穿蓝布衫的了吗?上周来的,说自己总丢东西,后来发现每天早上都比前一天老一岁。我剖开他的怀表,里面缠着根头发,是他早逝的弟弟的——那小子活着时总抢他的糖,死了还惦记着借他的阳寿接着活。”
我顺着他的镊子看去,那个玻璃罐里的人影果然在慢慢变老,头发从黑变灰,皱纹像水波一样漫过脸颊,罐底的齿轮转得飞快,发出“滋滋”的摩擦声。
“他叫阿砚。”我的声音有点发颤,口袋里的铜钥匙在发烫,那是从缠发井旁捡到的,据说能锁住“偷时的影”,“他说每次喘不上气的时候,都看见床头站着个穿黑斗篷的人,在翻他的抽屉,翻到第三下,他的心跳就开始倒着跳。”
老头突然笑了,笑声像生锈的合页在转:“那是‘时鬼’在数他的骨头。每个人有多少根骨头,时鬼就翻多少下抽屉,翻完了,就能把他的‘时’抽走,换成自己的。”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怀表,表壳上刻着朵残缺的莲,“这是三十年前收的,你认得?”
我猛地攥紧手指,那是阿砚奶奶的遗物,他一直带在身上。怀表的玻璃罩裂着缝,指针倒转得厉害,表盖内侧贴着张小小的照片,是年轻时的阿砚和他奶奶,照片上的阿砚正举着块糖,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他奶奶就是被时鬼缠死的。”老头用镊子撬开表盖,里面的齿轮全锈在了一起,缠着几根灰白的头发,“你看这头发,是时鬼留下的记号,每根头发,都代表它借走了一天阳寿。”
我数了数,整整三十七根。阿砚说过,他奶奶去世时,比正常老死的人瘦了三十多斤,皮肤皱得像块老树皮,就像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血肉。
“能修吗?”我的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珠滴在柜台上,血珠刚落地,周围的钟表突然全部停了,指针“咔”地卡在十二点的位置。
老头抬头看了眼天花板,喉结动了动:“修能修,但得用‘等价物’。时鬼借走的阳寿,得用另一个人的‘时’还回去,要么是你,要么……”他指了指玻璃罐里那个正在变老的人影,“用他的‘余时’抵。”
“我来。”我没犹豫,从手腕上褪下串红绳,上面拴着七颗铜钱,是小时候奶奶给的,说能挡灾,“这个够吗?”
老头接过红绳,用镊子夹起颗铜钱,放在嘴里咬了咬,铜钱发出“咔嚓”的脆响:“够是够,但你得陪我守三个时辰。子时到寅时,时鬼会来取表,你得帮我按住它的影子,只要撑过寅时,表针就能顺过来。”
他把怀表放在柜台上,又从抽屉里拿出个铜制的铃铛,铃铛上刻着些歪歪扭扭的字,像用血写的:“这是‘锁时铃’,听见它响,就往时鬼影子上撒糯米,记住,千万别让它碰你的影子,碰一下,你的‘时’就会被它勾走一块。”
子时刚到,铺门外突然刮起阵黑风,所有钟表的指针同时倒转,发出“咔咔”的断裂声。柜台上的怀表突然自己弹开,里面的头发像活了般飘起来,在空中织成个黑斗篷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