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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贪嗔记(1 / 2)

人生在世,繁华似梦,得失荣枯,皆由天定。然这世间偏有那不信命的,为着几分利,几两银,挣得头破血流,到头来方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今日且说一桩故事,出在大明嘉靖年间,南直隶应天府上元县,看一个小小经纪人家,如何因一念之差,惹出一段惊天动地的是非来,又怎生凭着一点未泯的良知,转祸为福,成就一段奇缘。列位看官且静心,听我慢慢道来。

话说这上元县中有个开绒线铺的小经纪人,姓张名诚,年纪三十上下,浑家王氏,夫妻二人守着祖传的三间门面,做些绒线花翠的小买卖。虽不是大富大贵,倒也吃穿不愁,衣食丰足。这张诚为人,平日里看着倒也本分,只是有一桩毛病,最是贪图小利,见了那黄白之物,便如同苍蝇见了血,挪不动步子。街坊邻里晓得他这脾性,背地里送他个诨名,叫做“张蝇儿”。这张蝇儿虽有些贪小便宜,胆子却不大,大奸大恶之事倒也不敢做,只是时常在秤杆上、算盘上做些手脚,克扣些斤两,占些小便宜罢了。

这一日,正是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送灶神的日子。天色阴沉,北风刮得正紧,眼看一场大雪就要下来。张诚早早关了铺板,盘点了账目,见今年比往年多赚了十几两银子,心中欢喜,吩咐王氏烫了一壶热酒,切了一盘熟牛肉,自斟自饮起来。几杯黄汤下肚,身上暖了,话也多了,对王氏道:“娘子,你我辛苦一年,也不过挣得这些许利钱。你看那对门开绸缎庄的刘员外,出门不是骑马便是坐轿,何等风光!想我张诚,哪一点不如他?偏生这般命苦,守着这蝇头小利过活。”王氏是个贤惠妇人,听得丈夫抱怨,便劝道:“官人说的哪里话?那刘员外是祖上积下的产业,你我比不得。常言道:‘知足常乐’。我夫妻二人平平安安,衣食无忧,便是天大的福分了。何必去羡慕旁人?”张诚听了,把酒杯重重一顿,冷笑道:“妇人家晓得什么!常言道:‘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似这般小打小闹,何时才能发迹?”正说话间,忽听得门外有人叩门,声音甚是急促。

张诚皱了皱眉,嘟囔道:“这早晚,又是谁人来搅扰?”王氏道:“怕是邻舍来借东西,官人去开开门罢。”张诚无奈,只得起身,拔了门闩。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老汉,约有六十来岁年纪,衣衫单薄,满面风霜,身上落满了雪花,冻得瑟瑟发抖。老汉见了张诚,忙躬身施礼,道:“打扰官人,老汉是城外十里铺的农户,姓李,因家中老伴病重,急需银钱抓药,不得已将祖传的一对玉镯拿来典当。走了几家当铺,都嫌这玉色不甚通透,只肯出三两银子。老汉听闻张官人是个厚道人,可否行个方便,多看些银两?”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蓝布包,层层打开,露出一对玉镯。那玉镯在昏暗的灯光下,透着温润的光泽,虽非极品,却也质地细腻,绝非寻常之物。

张诚接过玉镯,心中一动。他常年经营绒线铺,也兼带收些妇人家的首饰,于这珠宝玉器上,倒也略知一二。他仔细看去,只见这玉镯内壁,竟隐隐刻着几个极细的古篆字,借着灯光辨认,似是“永和宫制”四字。张诚心中大惊,这“永和宫”乃是前朝宫中的名号,莫非此物是宫中之物流落出来的?若果真如此,其价值何止百两!他强压住心头狂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将玉镯在手里掂了掂,故作沉吟道:“老丈,你这玉镯,玉质倒也平常,胜在是个老物件。只是如今世道,这等旧物不甚值钱。也罢,看你急等钱用,我出五两银子,权当与你结个善缘,如何?”

那李老汉闻言,面露难色,道:“官人,五两银子……实在是不够抓药请医的。能否再多加些?老汉来日做牛做马,定当报答。”张诚把脸一沉,道:“老丈,我这已是天大的价钱了。你若不信,再去别家问问,看谁肯出这个数?”说罢,作势要将玉镯递还。李老汉眼见天色已晚,风雪交加,家中病妻还等着救命钱,不由得老泪纵横,跺脚道:“罢!罢!罢!五两就五两,只求官人快些与我银子。”张诚心中暗喜,忙取了五两雪花银,交与老汉。老汉接过银子,千恩万谢,蹒跚着走入风雪之中。

张诚关了门,回到屋内,捧着那对玉镯,如同得了稀世珍宝,翻来覆去地看。王氏在一旁看得分明,问道:“官人,这玉镯果真值五两银子?”张诚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娘子,你妇道人家懂得什么?这对玉镯,乃是前朝宫里的东西,你看这内壁的字‘永和宫制’,少说也值二百两银子!今日合该我张诚发财,只用五两便得了此宝!”王氏听了,非但不喜,反而忧虑道:“官人,这岂不是趁人之危,坑骗了那老丈?他等着银子救人性命,我夫妻若得了这不义之财,只怕神灵不佑,要招灾惹祸的。”张诚正在兴头上,被王氏泼了一盆冷水,怒道:“你这婆娘,好不晓事!常言道:‘富贵险中求’。他自己不识货,与我何干?莫非我还要追上去,告诉他这玉镯值二百两,再补他银子不成?真是妇人之见!”说罢,也不理会王氏,自顾自将玉镯藏于卧房床下的暗格之中,心中盘算着如何寻个识货的买主,发一笔横财。

谁知天下之事,偏有凑巧。那张诚得了玉镯,不出三日,便有一桩祸事寻上门来。原来那李老汉当夜冒雪回家,用典当来的银子请了郎中,抓了药,怎奈老伴病入膏肓,终究没能救活,一命呜呼了。李老汉悲痛欲绝,草草料理了丧事,静下心来,越想越觉得那对玉镯不寻常。他依稀记得,祖上曾有人在朝中为官,这玉镯是御赐之物,代代相传,只因家道中落,才不识其价值。如今被那绒线铺的张官人只用五两银子便骗了去,心中如何不气?便一纸状子,告到了上元县衙,状告张诚趁火打劫,欺诈良民,强占传家之宝。

这上元县的知县姓胡,是个两榜进士出身,为人刚正,最是憎恶奸诈之徒。接了状子,见事涉前朝宫中之物,不敢怠慢,即刻发下签票,派了两个差役,将张诚锁拿至公堂。张诚何曾见过这等阵势?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堂下,浑身如筛糠一般。胡知县将惊堂木一拍,喝道:“张诚!李老汉告你欺诈他传家玉镯,你可知罪?”张诚磕头如捣蒜,连呼冤枉,只说是双方情愿,公平交易。胡知县冷笑道:“公平交易?五两银子买价值百金的宫中之物,这也叫公平?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肯招认了!来呀,大刑伺候!”两旁的衙役如狼似虎,便要上前用刑。

张诚是个胆小的人,听得一个“刑”字,早已魂飞天外,哪里还敢抵赖?只得一五一十,将如何见玉镯上有字,如何欺老汉不识货,压低价钱之事,全都招了。胡知县命人从张家起出赃物,那对玉镯呈上公堂,果然内壁有“永和宫制”四字。胡知县仔细验看,又传唤了几个老成的古董商人辨认,都说是前朝宫中旧物无疑。胡知县大怒,判道:“张诚!你身为市井经纪,本该童叟无欺,却利欲熏心,趁人之危,欺诈贫弱,强占传家之宝,行为着实可恶!本县判你脊杖四十,枷号三日,所骗玉镯归还本主,另罚银二十两,赔偿李老汉损失!”可怜张诚,平白挨了四十脊杖,打得皮开肉绽,又被枷号在县衙前示众三日,受尽路人指点嘲笑。那绒线铺的生意,自此也一落千丈。正是:贪却蝇头小利,反招枷锁大灾。

王氏见丈夫遭此大难,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待张诚养好了伤,便数落道:“我当初如何劝你?偏你不听,只道是得了横财,如今怎样?险些连性命都送掉!这真是‘不听妇人言,吃亏在眼前’。”张诚经过这一番磨难,也自觉羞愧难当,无言以对,只得每日唉声叹气,守着冷清的铺面,后悔不迭。

光阴似箭,转眼过了年关,已是嘉靖二十八年的春天。这一日,张诚正在铺中打盹,忽见一个陌生男子走进店来。那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身穿一袭半旧不新的青布直身,面容清瘦,目光炯炯,不似寻常顾客。张诚忙起身招呼。那人并不看绒线,只盯着张诚打量片刻,拱手道:“阁下可是张诚张官人?”张诚心中疑惑,道:“正是在下。不知尊驾有何见教?”那人微微一笑,道:“在下姓周,单名一个‘全’字,乃是从北直隶来的客商。听闻张官人年前曾得了一对前朝玉镯,不知可还在手上?若肯割爱,在下愿出高价。”张诚一听“玉镯”二字,如同伤口上撒盐,连连摆手,苦着脸将年前如何因玉镯吃官司、受刑罚之事,细细说了一遍。末了叹道:“周客官休再提那玉镯了,那是个祸根,险些要了我的性命!如今早已物归原主了。”

那周全听罢,非但没有离去,反而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追问道:“张官人可知那李老汉如今住在何处?”张诚道:“听说仍在城外十里铺。”周全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又道:“张官人经此一事,想必也是手头拮据。在下有一桩小生意,不知张官人可有意否?”张诚如今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听得有生意上门,哪有不依之理?忙问端的。周全道:“说来简单,只需张官人明日带我去那十里铺,寻着李老汉家,指认一下门户便可。在下奉上纹银十两,作为酬谢,如何?”张诚心想,这不过是带个路,便能得十两银子,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莫非这周客官也与那玉镯有关?他吃一堑长一智,不免有些迟疑。周全看出他的顾虑,笑道:“张官人不必多疑,在下绝无恶意。实不相瞒,那对玉镯,或许与在下家族有些渊源,故而想去看个究竟。此事于张官人并无半点风险。”说着,便从袖中取出十两一锭的银子,放在柜上。

张诚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心中贪念又起,暗道:“只是带个路,又不做那犯法的事,怕他何来?这十两银子,够我铺子数月开销了。”当下便把之前的教训忘在脑后,满口应承下来。二人约定明日一早动身。

次日清晨,张诚早早开了铺门,那周全果然准时到来。二人出了城门,望十里铺而行。一路上,但见柳绿桃红,春意盎然,张诚因有心事,也无心观赏。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到了十里铺地界。张诚指着村头一处简陋的茅屋道:“那便是李老汉的家了。”周全驻足远眺,见那茅屋柴门紧闭,似是无人,便对张诚道:“有劳张官人。这是十两银子,请收好。在下还想在此处盘桓片刻,官人请自便。”张诚接了银子,欢天喜地,独自回城去了。

却说这张诚回城之后,心中终究有些不安,不知那周全究竟是何意图。过了七八日,不见动静,也就渐渐放下心来,将那十两银子贴补了家用,铺中生意也略有好转。这一日傍晚,张诚正要关门,忽见两个公差模样的人走进店来,问道:“你可是张诚?”张诚心中一惊,道:“正是小人。”那公差道:“奉县尊老爷之命,带你过衙问话。”不由分说,便将张诚锁了。张诚吓得面如土色,连声问道:“二位上下,不知小人又犯了何事?”公差冷笑道:“到了堂上,你自然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