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先是指尖,然后是四肢百骸。
公仪尘的元神在司命殿翻看着自己的第九世历劫的命簿。
那种冷不是风雪带来的,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带着钩子,撕扯着五脏六腑。
视野开始摇晃,赤玄子焦急的脸在雪花中模糊又清晰。
“倾欢,倾欢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传来,嗡嗡作响,头痛欲裂。
啊……是那杯茶。
师兄墨云子狰狞的笑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原来,终究是逃不过。
倾欢猛地咳出一口血,艳红的血滴落在纯白的雪地上,像骤然绽开的红梅。
他身子一软,向前倒去。
赤玄子手臂一紧,立刻将他整个捞进怀里,踉跄着跪坐在雪地中。
那怀抱曾经那么温暖,此刻却阻不断他体内蔓延的寒意。
“怎么回事?倾欢,你说话。”赤玄子的声音在发抖,他徒劳地用手去擦倾欢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那温热粘稠的液体却越来越多,染红了他的手指,也染红了倾欢素色的衣襟。
“别……别擦了……”倾欢抓住他慌乱的手,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脸上却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公子……你看……雪落在我们头发上了……”
赤玄子抬头,漫天飞雪纷纷扬扬,落在他的发间,也落在倾欢的眉睫、发丝上。
“我们这……算不算是……白头偕老了?”倾欢看着他,眼神已经开始涣散,那笑容却带着一种破碎的凄美。
“不算。”赤玄子低吼,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我们要一起活到真正的白头。
倾欢,你不准睡,看着我。”
“真好……”倾欢仿佛没听到他的嘶吼,自顾自地喃喃,“能死在……你怀里……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
“别胡说,你不会死。
我带你去找师尊,他一定有办法。”赤玄子试图抱起他,却发现倾欢的身体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失去温度,变得轻盈,仿佛雪花一触即融。
“没用的……”倾欢轻轻摇头,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根开始,寸寸染上霜白,不过几个呼吸,便已是满头银丝,衬着那毫无血色的脸,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这毒……无解……”他又咳出一口血,气息愈发微弱,“公子……对不起……不能……陪你看……以后的雪了……”
“我不要以后的雪,我只要眼前的你。”赤玄子的眼泪终于砸落,混着倾欢脸上的血水,滚烫又冰凉,“是谁?是谁下的毒?你告诉我。”
倾欢只是看着他,眼神充满了无尽的眷恋与不舍,还有……说不出口的苦衷。
他抬起沉重的手,想最后摸一摸赤玄子的脸,指尖却在触及他脸颊的前一刻,无力地垂落。
生机,如同退潮般,从他眼中彻底流逝。
那满头银发在风雪中飘动,怀中的身体彻底冰冷、僵硬。
“倾欢……”
“倾欢——!”
赤玄子的悲嚎撕裂了冰原的寂静,如同失去伴侣的孤狼。
他紧紧抱着那具再无回应的身体,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崩塌、粉碎。
温暖没了,光没了,家……也没了。
……为什么?
为什么守护不了?
为什么挚爱之人要在怀中变得冰冷?
这世间的人,负他,伤他夺他所爱。
风雪更大了。
赤玄子轻轻放下倾欢,脱下自己的外袍,仔细地、仿佛对待易碎珍宝般盖在他身上,拂去他眉睫上的雪花。
然后,他站起身。
再抬眼时,那双曾盛满温柔爱意的眸子里,只剩下滔天的血色与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一步步走向山脚下的城镇,那里有万家灯火,有凡俗烟火。
曾经,他觉得那是人间温暖。
此刻,那光芒刺眼得让他想将其彻底碾碎!
“倾欢怕冷……你们,都去
他低语着,声音沙哑得不似人声。
灵剑出鞘,不再是清正的灵光,而是缠绕着浓郁黑气的毁灭之力。
剑光起,血光现。
哀嚎声、哭喊声、求饶声……汇成一片,冲击着他的耳膜。
但他听不见。
他眼中只有那片刺目的红,像倾欢吐出的血,像雪地里绽开的梅。
他机械地挥剑,屠戮,所过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温暖的血液溅在他脸上,身上,他却只觉得更加冰冷。
“不够……还不够……”
“你们都要为他陪葬……”
他踏着血泊,走向下一个哭喊的方向,身影在风雪与血色中,宛如从地狱爬出的修罗。
而那冰原之上,只剩下满头银发的倾欢,静静躺在雪地中,如同沉睡。
白雪温柔地覆盖着他,仿佛想掩去这世间所有的悲伤与遗憾。
可他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能对着那个爱他如命的少年,笑着说一声:“公子,我回来了。”
永恒的寂静,包裹了这凄凉的遗憾。爱与守护,最终化作了最彻底的毁灭。
那场约定中盛大憧憬的雪景,成了埋葬一切不可诉说的秘密。
公仪尘的身影在竹屋前凝实,他甫一站定,周身凛冽的仙压便让周围的竹林无声低伏。他并未回头,声音冷得像昆仑山巅万载不化的寒冰。
随后一阵眩晕,等公仪尘苏醒时,已经在清元宫寝殿内躺着。
他猛地坐起,额间尽是冷汗,他神色慌张地四下张望:“阿笙,我要去救阿笙。为什么弟子看到的命薄和亲身经历的不一样,师尊,师尊为什么?”
一旁端坐的清元圣母面色冷峻,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阿尘,你烦心忧虑,道心不稳。反正两具分身已经凝成,第十世就不要去了。”
公仪尘急切地看向她:“师尊,为什么阿笙能穿过昆虚界来到这边人界?
他现在到底怎么样?”
清元圣母眼神微闪,避重就轻:“他使用禁术,元神出窍夺舍肉体凡胎,强行介入你的历劫,已然元神消散。”
“不可能。”公仪尘霍然站起,“他可是陛下的孩子,身负神脉,怎么可能就这样消散于人世间,我要去找他。”
清元圣母脸上浮现怒意:“公仪尘,你别不知好歹,历劫时你不知他是谁也就算了,可如今你已知晓他的身份,还要去找他?
你们之间,不能有这段缘分,也不该有这段情。”
公仪尘眼中闪过痛楚,声音低沉却坚定:“可弟子答应过灵瑶要收他为徒,要照顾他。
小时候他还喊过我舅舅……他是那样的渺小,却又那样坚强隐忍。
要是没有这十世历劫,我本该带他出来的,此刻我们早已逍遥自在生活在那竹屋里了。”
清元圣母再也忍受不了他话语中对君笙的维护与眷恋,厉声道:“你这是孽缘。”
随后她眼神突变,带着一丝诡异的冰冷,“公仪尘,跪下。”
公仪尘一怔,觉得这眼神陌生而诡异,不似他记忆中风清月朗的师尊。
他心下生疑,但旋即又想到或是自己历劫太多,心神损耗,杂念丛生,竟连师尊都敢怀疑。
他按下疑虑,依言跪下,却转而说道:“这一世,本该是我身中剧毒,死在他的怀里……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是他替我受了那苦。”
原来,公仪尘第九世死后,元神离体便直奔司命殿。
他心绪不宁,找到好友遥清星君。
遥清查阅命簿后,面色凝重地告诉他:“仙尊,第九世的结局本该是你肉身腐烂,元神在他眼前消散,助他堪破情劫。
可是……他不知从何处习得以命换命的禁术,硬是逆转了生死,保得你元神无碍,回归仙界。
但他所中的那剧毒……非同一般,是专门针对历劫仙神元神的‘陨神殇’,此毒乃有苏氏狐族不传之秘。
不过就算他当时未死,强行承受此毒,也必遭反噬。”
公仪尘心猛地一沉:“会怎样?”
遥清叹息:“依情况而定。
他是灵瑶的孩子,天生灵体,却未曾正经修炼,元神比一般仙神更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