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引将景之带到了三千年前的昆虚界神君殿。
这一年君笙一千八百岁。
太虚城神君殿
君广思眉头紧蹙,看着已经长大的君笙说道:“你师尊肯定是被事耽搁了,再等等。”
君笙觉得有些遗憾,一生都无法去弥补,只怪当初没能好好和师尊多说两句,他该不会因为我说的那些话,怪罪我不要了我了吧。
正跑神,君广思拍了拍他的肩膀:“笙儿不要多想,仙尊他向来信守承诺。”
君笙:“可我都一千八百多岁了,师尊还没来,父神有什么方法让我去找师尊。”
君广思思索了一会说道:“确实有一秘法可以将你的元神送出昆虚界,但是此法诡异,你出去后一定要找到一具将死未死的身体进行夺舍,才能在红尘中不被监视你的仙家发现,只有一次机会,你要好好珍惜。”
君笙:“我出去后要去哪里找师尊?”君广思:“据我所知,你师尊好像受到惩罚正在下界历劫,你可去人界找他。”
君笙:“我去了人界会怎样?”
君广思:“你可能不会认识他,也不记得自己是谁,只能以夺舍之体的记忆活下去。”
君笙:“如果受了致命伤,我会怎样。”
君广思:“元神逆天而出,夺他人身体,受他人生机,如果是身受重伤,你会元神消散,寿命大减,还会影响你神血。”
君笙:“没事,只要能见到师尊,我一定会想起自己是谁。
还请父神快告诉我怎么出去。”
君广思又解释道:“不过,也不用担心,要真是发生,祖神会保你一命。”
君广思指尖在玉案上碾过,指节泛着冷白,方才的话只说了三分,剩下的七分险,他实在不忍戳破。
见君笙眼里亮得像燃着星子,终究还是沉了声:“此法要抽你三成元神做引,若三日内找不到那具‘将死未死’的躯壳,你的元神会像融在水里的墨,散在红尘里,连轮回都挨不着边。”
君笙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他抬眼时,眼里的少年气里掺了点孤注一掷的狠劲:“挨不着便挨不着。
总好过在这神君殿里,守着‘再等等’三个字,我要出去找师尊。”
君广思看着他这副模样,喉结滚了滚。
他从袖中摸出个青铜小鼎,鼎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往生纹,放在案上时发出轻响:“下月十五是昆虚界的破界日,届时我用这‘渡厄鼎’帮你锁元神。
但你要记着,夺舍那一刻,你前一千八百年的记忆会像被洪水冲散的堤坝,能剩下的,或许只有‘要找一个人’的念头,连他是谁,自己是谁,你都未必想得起。”
“那也够了。”君笙伸手碰了碰那青铜鼎,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只要心里还剩个念头,就算我成了个连自己名字都忘了的凡人,见着他时,总该有个念想能跳出来,就像……就像春草不管埋多深的雪,见着点阳光,总能冒头。”
君广思看着他,终是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的力道比刚才重了些,像是要把些什么东西从掌心传到他身上:“红尘里没有神君殿的护佑,也没有我给你撑着。
三大神器虽认你为主,却带不出去。
你若走丢了,没人会来寻你。”
“我不会走丢。”君笙抬头,眼里的光没散,反而更亮了些,“就算忘了自己是君笙,忘了太虚城,也总该记得,我要找的那个人,能让我连‘等’都觉得熬不住,这样的人,丢不了。”
君广思没再说话,只是把那青铜鼎往他面前推了推。
殿外的风卷着云影过窗,落在君笙身上,像给少年的背影,笼了层又轻又坚定的光。
天星引将景之带到了人界。
他看着街道上热闹的人群:“这是父亲第九世历劫的时候。”
看着眼前的镜花楼他感觉熟悉的气息就在身边,突然一年长的妇人说道:“各位请去镜花楼,这楼里不但有姑娘献艺还有公子献才,我们是正经的生意人,欢迎各位进去听曲喝茶。”
景之自言自语:“难道这一世,父亲在这镜花楼历劫。”
他觉得不可思议,正想的入神看到君笙父亲从身边经过,他立马拉住他:“道友请留步,你可是在找人?”
那道士打量了他一番说道:“正是。”
景之不能让他们错过,于是说道:“你要找的那个人或许在这镜花楼里。”
道士说道:“我叫赤玄子,多谢道友指点迷津,告辞。”
他望着赤玄子走了进去,立马隐匿身形藏了起来。
天星引转动着,时间在不停的转动,他看到赤玄子与倾欢日久生情的过往。
这一日,镜花楼的雅室内,熏香袅袅。
侍女恭敬地禀报:“公子,那位少年又来了,还是带了您爱吃的梅子和蜜露果酒,已等了三个时辰。”
倾欢轻摇团扇,叹道:“他既误认我为女子,便是天大的误会。
那样的少年郎,若因我误入歧途,便是罪过。去告诉他,让他回宗门潜心修炼,莫要再来了。”
侍女应声而去,片刻后,却被赤玄子执拗地拉回。
少年不顾阻拦,踏着吱呀作响的木梯,径直来到倾欢门外,声音急切:“姑娘,请再见我一面,我有话要说。”
为避免围观,倾欢只得用扇半遮面,开了一半门将他迅速拽入,随即紧闭房门。
他平静地坐回书案后:“有何话,请讲。”
赤玄子目光灼灼:“在下与姑娘有缘,你身上的气息……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倾欢直言不讳:“可我不是姑娘,亦非你的故人。”
他原以为少年会失望离去,不料赤玄子眼中光芒更盛:“我早知道你是公子,你长得像我的……”话音未落,他忽然抱住头,神情痛苦,“我的……我的谁?我不记得了……我是谁?”
倾欢蹙眉上前,指尖轻触他的额头:“你病了,赤玄子。若不介意,便在榻上歇息,明日再走。”
赤玄子扶额低语:“多谢公子。”
倾欢:“你这病多久了,为何执着于自己是谁,难道你失忆了,你在找人?”
赤玄子行礼说道:“许是除妖的时候,受的伤还没好。”
天星引转动着,一幅幅美好的温馨的画面接连在景之眼前走过。
画面中,景之总见倾欢坐在山涧边的青石上煮茶,松风拂过他素色衣摆,像揉碎了半盏流云。
那日赤玄子踏露而来,没说话,只是拣了块稍远的石墩坐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坠——那玉的纹路,竟和倾欢茶盏上的冰裂纹有七分相似。
倾欢抬眼时,茶汤正沸,白汽缠上他的睫毛。
他没问来人是谁,只是多取了个粗陶碗,茶汤注进去时,茶香漫过石苔,石苔沾着晨露,晨露滴进茶盏,溅起的细沫里,两人的目光轻轻碰了一下。
赤玄子接过碗,指尖避开了他的,却在碗沿留下一点和他茶盏上一样的温度,像春阳落在雪上,悄无声息地融了。
后来赤玄子来得勤了,总在辰时踏露至,带着些山野里的小东西:沾着松针的野栗,裹着晨雾的鲜笋,或是一块形状像云的青石。
倾欢从不说谢,只是煮茶时会多放一把他喜欢的甜菊,晒药草时会把竹帘往他那边挪半尺,避开正午的烈阳。
赤玄子练剑归来,衣襟沾着霜气,倾欢便递上一盏温茶,茶水里飘着两颗他前日说过想吃的蜜枣。
倾欢对着药圃蹙眉,琢磨哪种草药能解赤玄子练剑后的经脉滞涩,转头就见赤玄子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一束他念叨过的忘忧草,草叶上的露珠还在滚,像他眼里藏不住的软。
有次下了整夜的雨,山涧涨水,赤玄子没来。
倾欢煮了茶,温在炉上,守到日头西斜,指尖无意识抠着青石上的纹路。
忽然听见脚步声,抬头见赤玄子披着蓑衣站在雨里,头发滴着水,怀里却护着一盆他前几日说想看的晚樱,花瓣沾了雨,却没一片凋零。
“怕你等急。”赤玄子笑,声音带着点湿意。
倾欢没说话,只是递过一块干净的布巾,替他擦了擦鬓角的雨珠。
布巾掠过赤玄子的脸颊,他没躲,只是微微偏头,目光落在倾欢泛红的耳尖上,像落在初春刚抽芽的枝桠上,小心翼翼地暖。
茶炉里的火还旺,茶香缠上衣袖,衣袖拂过竹影,竹影落在两人交叠的指尖上。
不用多说,他知道他会等,他知道他会来;他懂他煮茶时的静,他懂他练剑后的累,像山懂云的漂泊,云懂山的坚守,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景之看着他们日日坐在青石上,一人执盏,一人剥栗,松风穿过林间,把他们的气息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茶香,谁的栗甜,只觉得连山涧的流水声,都变得温温柔柔的,漫过岁月,缠了一世。
他们是双向奔赴的,他们灵魂共鸣,他懂倾欢的温柔与不易,倾欢也懂赤玄子的决心与守护。
他们仿佛做了夫妻一般,细水长流的生活着。
这是赤玄子为倾欢赎身的第三年。
天玄门,千级石阶直入云霄。
赤玄子牵着倾欢的手拾级而上,经过路边静立的景之。
倾欢略有不安:“多谢公子替我赎身。只是我这般随你入宗门,你的师兄弟与师尊……是否会介意?”
赤玄子笑容温暖,紧了紧握住他的手:“放心,我师门中皆通情达理之人,断不会为难你。”他的眼神真诚而专注,“既带你回来,必会护你周全。”
初时,宗门生活确如赤玄子所言,平静而温馨。
赤玄子对倾欢体贴入微。
“倾欢,你看这云海,像不像镜花楼外的那片?”赤玄子指着远处,眼中闪着光。
倾欢微笑:“像,但这里的更壮阔。
公子,谢谢你带我离开那里。”
“说什么谢。以后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赤玄子将外袍披在他肩上,“风大,小心着凉。”
有时只需一个眼神,赤玄子便知他是渴是倦,那份默契仿佛与生俱来。
十日后夜深,烛火轻摇。
倾欢并未临帖,而是铺开素笺,笔走龙蛇,竟是在默写一部早已失传的古琴谱。
墨迹淋漓,气韵天成。
“这里……第七节的转调,似乎与残本记载不同。”赤玄子放下手中书卷,靠近细看,眼中满是惊叹。
他并未打扰,只是静静看着倾欢运笔,那专注的侧脸在烛光下宛如玉雕。
倾欢最后一笔落下,才舒了口气,抬眼笑道:“残本有误,我依琴理推演,此处当为羽音转徵,方能衔接自然,意境也更显空阔。你觉得呢?”他将笔递向赤玄子,“你来试试这处指法?”
赤玄子接过笔,却未落在琴谱上,而是就着倾欢的手,在纸角空白处画下几个简单的音符勾勒,动作轻柔:“我于琴艺只是粗通,但看你落笔,便觉此处应有高山流水之音。倾欢,你的才情,总是让我惊喜。”
他的目光从琴谱移到倾欢脸上,烛光在他眼中跳跃,暖意融融,“有时我觉得,你不是在学,而是在唤醒早已存在于你灵魂里的东西。”
倾欢微怔,随即莞尔:“哪有那么玄乎。不过是喜欢,便多花了些心思。”
他指着赤玄子刚才放下的那本古籍,“你方才看的,可是《东荒风物志》?
我记得其中关于冰魄寒光的记述,与你我之前讨论的雪精形成之说,似乎暗合。”
赤玄子眼中一亮,立刻将书拿起,翻到那页:“正是,你看这里……”
两人头挨着头,声音低缓地交流起来,时而争论,时而共鸣。
赤玄子说到兴起,下意识地握住倾欢的手腕,指向书上一行小字:“这里,你的想法与这位前辈不谋而合。”
倾欢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心头微动,轻声应和。
赤玄子后知后觉地松开手,耳根微红,却弯身将灯烛又拨亮了些,柔声道:“光线还是有些暗,小心伤了眼睛。”
倾欢:“嗯,夜已深,早些休息。”倾欢起身想去自己屋子休息,却被赤玄子一把拉住:“倾欢,我们一起,你放心我会娶你,会对你负责的。”
倾欢有些为难:“可我毕竟是男子身,公子不可能会娶我这样的人。况且我不想你因为我而变成一个笑话,事后被人议论。”
赤玄子:“我不怕,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不在乎他们的想法。”
那一夜终是耐不住赤玄子的哀求,两人此后日日同榻而眠。
细雨如织,青石路泛着水光。
这一日赤玄子撑开油纸伞,自然而然地将大半伞面倾向倾欢,另一只手虚扶在他身后,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这雨声落在伞上,倒像是天然的乐章。”倾欢伸出手,接住几滴檐下溅落的雨珠,指尖微凉。
赤玄子见状,极其自然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握住他微凉的手指,拢在掌心暖着,同时稳稳举着伞:“喜欢听雨?那以后下雨,我都陪你出来走走。”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温柔,“我记得你说过,雨能洗尘,亦能静心。
倾欢,你的感受总是这般细腻。”
倾欢任他握着,目光掠过雨幕中朦胧的山色:“嗯。比起喧闹的晴日,这样的天气,让人觉得天地间只剩下彼此,很安心。”他注意到赤玄子外侧肩膀湿了一片,想将伞推过去些,“你别只顾着我。”
赤玄子却握紧了他的手,没有让他推动伞柄,反而将他的手更紧地裹住,侧头看他,眼神炽热而真诚:“为你遮风挡雨,我心甘情愿。
湿一件衣裳,换你片刻干爽安宁,在我看来,再值得不过。”
他拉着倾欢向前走去,“前面亭边的荷塘,新开了几支晚荷,雨打荷叶声里伴着隐约荷香,你定会喜欢。”
倾欢的笑意藏不住,他只觉得眼前的人能让他安心定魂。
两人并肩而行,伞下空间有限,身体不可避免地靠近,衣袖相擦,体温相融。
赤玄子低沉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格外动人:“倾欢,这世间风景万千,但我觉得,唯有与你同看的这一程烟雨,最是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