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烛在太虚诚神君殿的金砖上淌着银白蜡泪,香雾缠在半旧的云纹纱帐上,将帐内蜷缩的小小身影裹得朦胧。
公仪尘垂眸时,已经来到君笙的梦境里,这梦境虚实不分,殿内凉得像浸了月光的水,指尖一按便漾开细碎的光纹,连带着殿内的香都淡成了层层的雾气。
他抬步踏进去的瞬间,脚下的金砖竟软了,像踩在晒过太阳的云絮上,连衣摆扫过地面的声响都化了,只余下烛火轻轻的噼啪。
帐内的君笙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睫毛上沾着一点烛影,呼吸轻得像落在纱上的蝶翅。
公仪尘放轻了呼吸,指尖悬在他发顶半寸,才发现自己袖角沾着的殿外夜露,竟在梦境里凝成了细小的星子,一抖便落在她的小衣角上。
公仪尘俯身,指尖刚碰到纱帐,就觉一股软乎乎的气息缠上来。
他放轻声音,温温柔柔地唤:“阿笙,醒醒,阿笙,阿笙……”
帐内的小身影动了动,君笙揉着眼睛坐起来,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点朦胧的睡意。
他凑到纱帐边,小脑袋歪着,好奇地打量外头的人:“你是母神画的那位仙尊?”
公仪尘隔着纱帐点头,声音放得更软:“你若愿意,喊我舅舅或是师伯都好。”
“我不!”君笙突然掀开纱帐一角,小身子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要碰到公仪尘的衣袖,“母神让我喊你师尊,可我想喊舅舅,舅舅听着更亲。”
说罢还眨了眨眼,眼底亮闪闪的。
公仪尘的心尖软了软,指尖悬在他发顶又收回,只轻声问:“那你母神……最近怎么样了?”
提到母神,君笙的眼神暗了暗,小手攥紧了衣角:“母神入魔了,很少清醒。
父神说,舅舅的不死树灵能救母神,舅舅是来救母神的对不对?”
公仪尘的喉结动了动,声音低了些:
“舅舅对不住你母神。
不死树灵已经给了天庭,用来镇压混沌雾海的魔煞……不过陛下答应了,只要你们在这儿待上万年,就放你们出去。”
“万年?”君笙的眼睛一下子红了,眼泪啪嗒往下掉,哽咽着拽住公仪尘的衣袖,“不要,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和舅舅出去,我要找母神。”
公仪尘连忙蹲下身,轻轻抱住小小的君笙,手掌一下下拍着他的后背,语气带着哄劝:“阿笙乖,别闹。
这里是你的梦境,你一哭,舅舅就要被梦赶出去了。”
听到“舅舅要走”,君笙立刻止住哭声,抽噎着擦了擦眼泪,小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阿笙听舅舅的,那舅舅准备什么时候带我出去呀?”
“这件事很危险。”公仪尘捧起他的脸,指腹擦去他脸颊的泪痕,眼神坚定,“但舅舅会想办法,你要乖乖等我,好不好?”
君笙重重点头,突然踮起脚尖,在公仪尘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软乎乎的,带着桂花糕的甜香,“舅舅,阿笙等你,一定等你。”
话音刚落,周围的雾气突然涌了上来,一点点裹住君笙的身影。
他挥着小手喊“舅舅”,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只余下一句轻幽幽的嘀咕:“可惜没看清舅舅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和画册上一样好看……”
雾气散尽时,公仪尘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神木宫的床榻上。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君笙发顶的软绒,脸颊上的温度也没散去,可殿内只有冷清的烛火,再无那个喊着“舅舅”的小阿笙。
神木宫的窗棂,风一吹就簌簌响。
这一日公仪尘坐在榻上疗伤,指尖还凝着未散的血痂。
那是昨日在人界绞杀魔兵时,被魔将的利爪划开的伤口。
法力在经脉里乱撞,浑身难受,他却只是攥紧了手指,沉默的疗伤。
殿外突然传来月尘的声音,带着急惶:“师兄,师尊受伤了,快打开结界。”
公仪尘猛地睁眼,也顾不上伤势反噬,衣袖一挥就破了结界,身影踉跄着出现在月尘面前。
他抓住月尘的胳膊,声音发颤:“师尊在哪?你不是一直跟着师尊吗?
怎么会让她受伤?”
月尘垂着眼,指尖悄悄蜷起,语气带着哭腔:“师尊在竹屋待着,气息越来越弱了……师兄,只有你的不死树灵能救他,我们快走吧。”说着就去拉公仪尘的手。
“等等。”公仪尘甩开他的手,眉头皱得紧,“竹屋?师尊素来住在清元宫青云殿,怎么会去竹屋?有苏月尘,你别撒谎。”
月尘猛地抬头,眼眶红得像染了血:“师兄,都什么时候了我还会骗你?师尊是怕惊动仙门,才躲去竹屋的,再晚一步,你就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公仪尘的手指蜷了蜷,他信不过月尘,却赌不起师尊的性命。
沉默片刻,他咬了咬牙:“走。”
两人御空飞行时,风刮得公仪尘的仙袍猎猎响,他咳了两声,唇角溢出血丝。
月尘侧头看他,假惺惺地问:“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法力又乱了?”
“没什么。”公仪尘闭了闭眼,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我修为跌得厉害,身上的伤也总不好……以后师尊,就靠你多护着了。”
月尘心里冷笑,面上却堆着乖巧:“师兄放心,你说的话,小狐狸都记在心里,一定好好护着师尊。”
竹屋就在前面的竹林里,烟霭绕着竹节,这里是公仪尘的竹屋一个清净地方。
公仪尘推开门,殿内空无一人,只有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
月尘说道:“师兄,我去后院看看师尊在不在,你有伤在身还请快些打坐调息。”
月尘来到后院,早就等在院子里的狐妖受到月尘的命令,悄无声息的进了里屋。
他猛地转身,刚要开口,狐妖一掌拍去,带出一口狐狸的雾气喷在他脸上:“狐族魅术,可是我找妖皇练了千年的本事。
虽然没有妖皇厉害,将受伤严重的你迷晕还是可以的。
幻梦成真,你就好好睡吧。”
公仪尘的身体一软,月尘伸手接住他,把他放在里间的榻上,设了三层结界,连一只飞虫都飞不进去。
他抬手抹了把脸,脸上的乖巧瞬间变成阴狠,指尖凝出法力,竟慢慢变成了公仪尘的模样。
那狐妖忘了一眼月尘,心惊胆战,做完事离开,狐妖心想,自己的死期到了。
竹屋里他对着铜镜扯了扯嘴角,声音也模仿得惟妙惟肖:“师兄,等你声名狼藉后,是不是会向我靠近。”
月尘化作公仪尘的身份到处作乱,这风流放荡的名声彻底坐实。
十日后青岚山近日办“献宝会”,各仙门都带着压箱底的宝物来交流。
月尘扮着公仪尘,刚落地就被青岚山主围着:“仙尊今日肯来,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
月尘摆了摆手,目光却直勾勾落在林仙子手中的冰魄上,那冰魄能镇住仙门的戾气,是青岚山的镇山之宝。
他走过去,不等林仙子反应,就伸手夺过冰魄,指腹故意蹭过她的手腕,笑得轻佻:“这冰魄倒是好看,送我吧?”
林仙子一愣,脸色发白:“仙尊,这是青岚山的镇山之宝,不能……”
“怎么不能?”月尘打断她,把冰魄揣进怀里,语气带着威胁,“我用冰魄去镇压人界的魔煞,日后青岚山若遇麻烦,我自会护着。你要是不乐意,那下次魔兵打过来,我可就不管了。”
周围的仙门弟子都变了脸色,却没人敢反驳,毕竟“公仪尘”是三界公认的厉害人物。可谁也没看见,月尘转身时,悄悄把冰魄里的灵气吸了大半,只留下个空壳子。
他心里清楚,这冰魄没了灵气,不出三月就会碎裂,到时候青岚山乱了,正好嫁祸给“公仪尘”保管不当。
又三日后。
赤霞宗的秘境开了,宗主请“公仪尘”去指点弟子控火。
月尘一进秘境,就看见个穿红袍的小弟子在炼化火莲。
那火莲是提升控火术的灵药,全宗就这么一朵。
他走过去,一脚把小弟子踹开,自己坐在炼化台边,拿起火莲闻了闻:“这火莲火候不够,得我来帮你。”
小弟子摔在地上,膝盖磕出了血,却不敢怒:“仙尊,这火莲是弟子练了三百年才等到的……”
“你的就是我的,分那么清做什么?”月尘说着,伸手去扯小弟子的衣领,指尖故意划过他的脖颈,“不过你生得倒是俊,不如跟我回神木宫?我教你更厉害的法术。”
小弟子脸涨得通红,刚要拒绝,就听见身后有人咳嗽,是帝渊派来的暗卫。
月尘心里一紧,立马松开手,装作严肃:“跟你开玩笑的,好好炼化火莲吧。”
说着就走了。
他没看见,那小弟子悄悄从袖中摸出个玉珠,把刚才的场景记了下来。
那是帝渊早就吩咐好的,若“公仪尘”有异常,立刻记录。
半年后天帝办瑶池宴,邀了各路仙尊。
月尘扮着公仪尘,端着酒盏晃来晃去,目光落在个斟酒的侍女身上,那侍女是瑶池的掌灯侍女,法力纯净,最受天后喜欢。
他走过去,一把抓住侍女的手腕,把酒杯递到她嘴边:“陪我喝杯酒,我就给你个好处。”
侍女吓得手都抖了,酒洒了一地:“仙尊,奴婢不能饮酒……也不敢……”
“有什么不能的?”月尘按住她的肩,把她往怀里带,“你要是听话,我就求殿下把你调到神木宫,以后不用再做斟酒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