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万妖谷里,白玉棺椁还静静躺在寝殿里,而混沌雾海的微光,已在无名的指尖悄悄亮起。
那是他用性命换来的,给公仪尘的生路,只希望他真的有办法救他。
帝渊站在云端,望着下方的微光,轻轻叹了口气。
他是仙界天帝陛下,要守天道规则,要护三界众生,可他也记得公仪尘当年在元灵山为他挡天雷救自己的模样。
所以他成全无名,也为自己留一点情义这是他作为三界之主的担当,也是他藏在冰冷龙鳞下的温柔。
“公仪尘抱歉,你本该在昆虚界身死道消,却因君笙逆天回溯,因为天道法则,吾不得不杀你。”帝渊说道。
白玉棺椁静卧在寝殿深处,寒玉沁出的冷意裹着淡淡的树木香,将殿内的光阴都泡得慢了。
君笙膝行向前,衣摆蹭过棺底的云纹,指尖无意识攥着公仪尘的广袖一角,声音里还沾着未散的惶惑:“师尊,这么多年……您会不会怪我,始终没长成您期望的样子?”
公仪尘与他面对面蜷在棺中,咫尺距离里,他说话时的热气扫过君笙的下颌,带着点极淡的气息。
君笙耳尖猛地发烫,下意识往旁挪了半寸,却被公仪尘指尖轻轻勾住了袖口。
他掌心总是凉的,像浸在雪水里,却偏偏能焐热君笙心底的慌,“不怪。”两个字说得轻,却沉得像落在心尖的石子。
“是因为……我是师尊师妹的的孩子?”君笙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影,语气里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公仪尘的指尖顿了顿,转而抚上他的发顶,指腹蹭过发间的碎发,动作轻得怕碰碎什么:“不只是这样。阿笙,你是你,从来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君笙猛地抬头,眼眶亮得惊人,他攥着公仪尘的手腕,将人硬生生拉得正对自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师尊告诉我,我是不是上一任天帝的孩子。”他以为会看到躲闪,却撞进公仪尘平静得近乎温柔的眼。
那眼里盛着太多他读不懂的东西,像藏了整片星空的沉夜。
“是。”公仪尘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遥远的沉重,“你母神灵瑶后来嫁与天帝,你本是天定的储君。
可她怀着你去找君广思求救时,被天帝撞破,天帝盛怒之下违了仙律,屠了空间神族半数仙民。
神君君广思一怒之下将献给天庭镇压三界平衡的三大神器拿走,还偷偷让三大神器认你为主,只要你在他身边,天帝陛下也奈何不了君广思。
后来神君与你母神成婚,神君不愿插手天庭纷争,天帝却执意要将君广思送上诛仙台。”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君笙的手腕,像是在平复什么:“君广思虽然被救,但也身受重伤,修为下跌。
天道罚天帝下凡历劫,灵瑶师妹为了报仇,多次下凡扰乱陛下历劫之路,一次次搅乱三界因果。
最后是君广思,带着已经癫狂的她躲进昆虚山思过。
你可知这昆虚界是怎么来的?”
君笙:“不知。”
公仪尘:“昆虚界从前叫昆虚山,是君广思空间神族的神山,后来陛下发怒,将昆虚山变成了昆虚界。
后来圣人与前任天帝共同建造了昆虚界,也成了天庭关押堕魔仙神的天牢。”
君笙问道:“母神为什么选择神君?”
公仪尘解释道:“抱歉阿笙,那段时间为师被困,救不了你的母神。
还有一点就是,你母神也喜欢我,可能因为我拒绝了她,让她一怒之下选择了君广思,神君是师妹的青梅竹马。”
君笙听得怔住,指尖松了松,却还是没放开公仪尘的手:“母神为什么会和天帝成婚,生下我,为什么又要逃离九重天。”
公仪尘:“为师不知道,当为师醒来后,你母神已经和天帝陛下成婚,为师见不到她。”
殿外的风卷着松涛进来,吹得公仪尘的衣袍轻轻晃,他忽然转转话题问道:“师尊究竟有多厉害?”
公仪尘笑了笑,那笑意浅得只勾了勾唇角,却让君笙心头一暖:“我教你的万物道,融了世间所有大道。
你要好好修炼,好好活下去,哪怕不要储君之位,也要有足够强的修为。这样不仅能护着自己,也能护住你在乎的人。”
君笙忽然觉出师尊不对劲。
师尊素来话少,今日却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他攥紧公仪尘的袖角,声音软下来:“那我们一起活下去。
之前说好的,下次大雪时要一起打雪仗,师尊不能丢下我不管。”
公仪尘的指尖颤了颤,他避开君笙的目光,转而抬手覆在君笙的眉心,掌心透出淡淡的金光:“小阿笙,我教你真正的融魂术,把识海里的恶念分身与自己融了。”
君笙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淬了星光,他抓着公仪尘的手晃了晃:“师尊怎么知道?我还以为藏得很好。”
“你那点心思瞒得过我?”公仪尘的拇指蹭过君笙的眉心,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温柔,“那恶念分身,本是从天道碑入避尘珠世界的魔神,后来在昆虚界用回溯术,原本昆虚界的君笙与未来红尘的自己换了位置,却导致昆虚界的你在未来大杀特杀。
虽然被你囚禁百年,但是净化之力还是起到了效果,后来你与我夜夜笙歌,我……”
君笙一脸诧异:“囚禁百年一直都是师尊在救我,阿笙一直以为是月神陌尘。”
公仪尘:“其实是陌尘的身体,我的元神而已,当时他身受重伤,我的本体碎了,我不得不操控他的身体。”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你刚入未来的红尘,以为顾陌尘杀了君广思,还想抢你的神器和空间神力,又看到顾陌尘和月尘师弟走的近,所以才欺他、囚他。
其实那段时间,是月神陌尘身体里的善恶分身小陌一直在左右陌尘的意识,小陌心里有月尘。
直到两个你相见,才知道……
顾陌尘就是公仪尘。”
君笙的脸瞬间红透,他别开眼,却被公仪尘捏着下巴转了回来,“还有,你的空间神力是君广思渡给你的,不然三大神器怎会听你号令?”
君笙问道:“这三大神器有什么来历?”
公仪尘:“三大神器本就是空间神族献给天庭的宝物。”
公仪尘的指尖划过君笙的下颌,“你把两具分身放在不同红尘,这是逆转轮回道的法子,再加上浮生若梦道修炼,以后在梦里,想去哪都成。”
“可就算这样,还是躲不过天道惩罚。”君笙的声音沉下来,他抓着公仪尘的手腕,“我始终想不起一千八百岁的那段记忆,能用浮生若梦道看吗?”
公仪尘的脸色忽然白了些,他猛地搂住君笙,将人按在自己怀里,下巴抵着君笙的发顶,声音发哑:“不行。没有使用对象,你怎么施术?”
“可惜父神已经死了……不然他肯定知道一些事情的……”君笙的声音带着点委屈,鼻尖蹭过公仪尘的衣襟,闻到了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那段记忆……和我有关。”公仪尘的手臂收得更紧,像是怕君笙跑了,“现在不能看,以后再看,好不好?
我用一个秘密跟你换。”
君笙:“什么秘密?”
公仪尘的头轻轻靠在君笙的胸膛,耳朵贴着君笙的心跳,那声音沉稳有力,让他紧绷的身体松了些。
“那六年,我用你的空间戒,带着月尘回了竹屋。”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心上,“只有那间竹屋,才算我的家。
后来我寒毒反噬,快死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你,就又回去找你了。”
君笙的眼眶瞬间红了,他搂住公仪尘的腰,却觉出他身体的轻,轻得像随时会飘走,“可恶念分身有巫神矛的诅咒,强行融魂会重伤我,要是师尊有危险,我护不住你怎么办?”
公仪尘推开棺盖,动作慢得有些吃力,他环顾四周,指尖捏了个法诀,殿门瞬间凝出一层结界:“这里安全,我们就在棺里解诅咒。”
君笙盘腿坐好,看着公仪尘布阵,却见他额角冒了冷汗,指尖的法诀也抖了抖。“师尊,是什么方法?”
“帝渊是你哥哥,他早年问过我修炼的事,也说过解诅咒的法子,都是寻常手段。”公仪尘的声音有些虚,他抬手按了按君笙的肩膀,“闭上眼睛,别说话。”
君笙听话地闭眼,可识海里却忽然响起顾陌尘的声音,带着急怒:“公仪尘。你不要命了?那几道天罚是来毁不死树灵的,树灵已经出现碎裂,你还燃烧元神给阿笙解诅咒,他要是知道,会崩溃的。”
公仪尘的声音在识海里响起,平静得让人心慌:“陌尘,别说了。我凝出你,本就是为了成全自己和阿笙。
以后……你替我好好待他。”
“自从你苏醒归来,他眼里心里只有你,我也扮演不了你的随心所欲。”顾陌尘的声音带着点哽咽,“你自己惹的事,别想丢给我,我不是你的替代品。”
片刻后,公仪尘收了法诀,他的脸色白得像纸,却还是笑着对君笙说:“好了。
以后遇到危险,用万物道操控分身逃命,你比我厉害,还能穿梭不同时空红尘,找寻乐趣。”
话音刚落,他就侧身躺了下去,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他下意识抬手接住,怕君笙看到。“阿笙,这棺椁能疗伤,我睡会儿,你小心点。”
君笙刚要应声,殿门忽然被人踹开,月尘九尾展开闯了进来,目光扫过棺椁,最后落在君笙身上,嘴角勾起嘲讽的笑:“顾君笙,你好大的胆子,敢闯本皇的寝殿。
公仪尘呢?”
君笙猛地站起来,挡在棺前,他攥紧拳头,哪怕指尖发抖,也还是挺直了脊背:“师尊在疗伤,你别过来。”
月尘的目光落在棺中昏睡的公仪尘身上,眼神冷得像冰:“疗伤?他燃烧元神给你解诅咒,现在连动都动不了,顾君笙,你就是个累赘。”
君笙的脸色瞬间白了,他回头看了眼公仪尘苍白的脸,又转头瞪着月尘:“你胡说,师尊才不会有事。”
就在这时,公仪尘忽然睁开眼,他撑着棺壁坐起来,嘴角的血还没擦去,却抬手凝出一道金光,挡在君笙身前,“月尘,有事冲我来,别吓他。”
他的声音很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月尘看着他苍白的脸,忽然笑了,笑得残忍:“公仪尘,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护着他?今日我就杀了他,让你尝尝失去最爱的滋味。”
剑光瞬间袭来,君笙下意识挡在公仪尘身前,却见公仪尘猛地将他推开,自己迎了上去,“阿笙,跑。”
“师尊。”君笙的声音撕心裂肺,他看着公仪尘被剑光击中,鲜血溅在白玉棺上,像开了一朵凄厉的花。
就在这时,识海里的顾陌尘忽然现身,他挡在公仪尘身前,手中凝出月银剑:“公仪尘,你逞什么能。”
陌尘转头瞪着君笙,“还愣着干什么?带他走。”
君笙这才回过神,他冲过去想扶起公仪尘,却见公仪尘抓着他的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阿笙,记住……好好活下去,别找我……”
话音未落,公仪尘的身体忽然变得透明,像要消散在空气里。
君笙死死抓着他的手,眼泪砸在棺椁上,碎成一片冰凉:“师尊,我不走。
我要跟你一起。”
月尘的剑再次袭来,顾陌尘拼尽全力挡着,他回头吼道:“阿笙,走啊。
他要是消散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现在赶紧逃出去,想办法救他。”
流萤从公仪尘衣袖中飞出,缠住月尘的身体。
君笙看着公仪尘越来越透明的脸,心像被生生撕开,他咬着牙,抱起公仪尘,转身撞破结界,朝着殿外跑去。
身后传来顾陌尘的惨叫声,还有月尘的怒喝,可他不敢回头。
他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公仪尘的血贱了君笙一身,君笙抱着他,只觉得怀里的人越来越不清醒,他哽咽着:“师尊,你别睡……我们还没打雪仗……你不能丢下我……”
公仪尘的指尖轻轻勾了勾他的衣领,声音轻得像叹息:“阿笙……以后……顾陌尘会替我……护着你……”
话音落下,他的指尖彻底垂了下去,身体化作点点金光,散在君笙的怀里。
“师尊,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你别走这么快,师尊……”
君笙抱着空荡荡的衣襟,站在梧桐树林里,忽然跪倒在地,哭声撕心裂肺,却再也没人会用凉冰冰的指尖,擦去他的眼泪了。
“师尊,我们都没来得及好好告别,我还没有像小时候一样叫你一声舅舅,你怎么忍心就抛下我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