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指尖微凉,点在陌尘眉心的瞬间,他身影便如烟般消散。
无名站在原地,清元圣母的嘱托还在耳边,但他眼底那份不容置喙的决绝,让他无法再追。
孩子在无名怀中睡得无知无觉,他最后的托付沉甸甸压在无名心上。
下一瞬,刺目的景象撞入眼帘——君笙浑身浴血,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却在看到陌尘的刹那爆发出骇人的力量,猛地将他拥入怀中。
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人揉碎。
血腥味浓烈得呛人,混杂着尘土与绝望的气息。
“师尊,我错了……让您陷入困境,您罚我。”君笙的声音嘶哑破碎,喉咙哽咽。
他将陌尘小心地安置在冰冷的岩石旁,动作轻柔得与他满身的暴戾格格不入。
树灵强行送入本源之力。
陌尘咳着,唇边溢出暗红的血丝,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如今倒是越来越分得清我与顾陌尘。”
“师尊与他难道不是同一个人?”君笙急切地追问,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染血的衣角。
“是同一个人,但是他有自己的想法。终究会与我不同。”陌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他看着君笙,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碎:
“为师想告诉你……”
他顿了顿,仿佛在凝聚最后的气力,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重地落下:
“不论哪个性格的我都对你有过心动,也求你放过我。唯独身为师尊的这个身份不能让你随便践踏。
你的爱像藤蔓,将我缠绕,让我身边只剩下你,离不开,也逃不脱。
我曾渴望自由如风,可你的爱偏又疯狂暖的同一束光,让我这颗早已沉寂的心……竟也化开了。
寒冷的又似寒冰散落让我不知所措。
红尘修行万载,我求的是无欲无求,可遇上你,是我的劫难,也是我命途的转折。
为师教你的道理,望你刻进骨子里。
即便我今日离去,你也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神。
因为我曾见过你身上耀眼的光,那便是我所有的期盼。
为我,也为你自己,好好活着,爱人之前,先学会珍重自己。”
“师尊,别说了…别说了…我害怕!”君笙的恐惧终于爆发,他这才骇然发现陌尘腹部那个空洞洞的伤口,正汩汩涌出温热的血。
他手忙脚乱地用手去堵,试图用那点微薄的力量留住那流逝的生命,可鲜血依旧固执地从他指缝间渗出,染红了他的手,也染红了冰冷的岩石。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是孩子般的无助。
“生灵涂炭,万物归寂…所有的过错,我一人承担…所有的因果,尽加我身。因为是你,也只有你让我的心百转千回,所以我并不后悔遇到你,爱上你。”陌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殉道者的决然。
“师尊,我救你,别说了别说了,我用回溯时光,我们重来…一次…我一定尊重你的选择……”君笙眼中燃起疯狂的希望。
“没用的,”陌尘猛地抓住他的手臂,那力道竟出奇地大:“为师生机已尽。”
就在这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骤然降临。
起初是低沉的嗡鸣,仿佛来自地底深处,接着,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打在耳膜上,震得人心头发颤:“杀孽过重,数罪并罚。
公仪尘,你救不了他。而且你自己也会受到天罚。”
陌尘冷漠一笑:“呵呵……这世间的对错,是非,成败,得失,不论是谁,都没看清过,你天道也是如此。”
“天道不公,我要打碎这破天。”君笙瞬间被激怒,像被踩了逆鳞的狂龙,浑身魔气翻涌,挥拳就要向那虚无的天穹砸去。
“阿笙,别冲动。”陌尘用尽力气抓住他的手腕,那温柔的阻拦与君笙的狂暴形成刺眼的对比。
他抬头望向那翻滚着恐怖神雷的雷云,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决断:“阿笙,就让为师……最后助你一臂之力。”
“休想逆转乾坤。”天道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话音未落,数道泛着刺目金光的锁链,如同有生命般从雷云深处激射而出,瞬间缠绕住君笙。
锁链冰冷坚硬,带着禁锢万物的法则之力,发出刺耳的铮鸣。
君笙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猛地扯向高空,他徒劳地挣扎嘶吼,魔气疯狂冲击着锁链,却只溅起点点火星。
他与地面、与陌尘的距离,在绝望的目光中被无情地拉远。
“师尊,师尊,你不必为我做到如此地步,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君笙的声音撕心裂肺,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下方越来越小的身影,泪水混合着血污滚落。
君笙眼里充满后悔,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我曾窥伺未来,知你不愿触碰权利,师尊求得是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的生活,所以我不要做神君,不要做你的弟子,我只做那个可以保护你,为你赢得自由的阿笙。”
陌尘望着他,眼中是最后的眷恋与释然。他不再看那锁链加身的徒弟,挺直了残破的身躯,面向那代表天罚的雷云,用尽神魂之力,发出响彻天地的绝唱:
“以我树灵,洗涤神魂!
燃我身躯,以慰亡魂!
碎我本体,重塑生机!
神木—现。
你既出不去,就在这里为你建立一个属于你的九重天仙宫。”
最后的尾音,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荡起无形的涟漪。
轰——!
大地深处传来沉闷的巨响。
陌尘的身体瞬间爆发出无法直视的璀璨光芒,那光芒温柔又浩瀚,带着无尽的生命气息。
光芒之中,一株通天彻地的神木虚影拔地而起。
它无视空间的束缚,以超越想象的速度疯狂生长、攀升:“如果你只是阿笙,我也愿意做那个小尘儿,可惜你不是。”
粗壮的树干如同支撑天地的巨柱,银绿色的叶片如同星辰般闪耀,瞬间遮蔽了天穹,穿破了翻滚的雷云,直抵那不可知的虚无高处。
无数闪烁着银绿光芒的叶子脱离枝头,如同亿万只飞舞的精灵,轻盈地飘落。
它们所过之处,焦黑的土地萌发新绿,枯萎的河流重新流淌,倒塌的城池如同倒放的影像般恢复如初。
被君笙误杀的凡人、修士,在柔光中迷茫地睁开双眼,抚摸着完好无损的身体,脸上是劫后余生的茫然与难以置信的狂喜。
整个三界,在这漫天飞舞的叶雨中,被一种磅礴浩瀚的生命之力温柔地包裹、修复、重塑。
死寂被生机取代,废墟之上焕发新生。
然而,这新生的代价,是神木本体的寸寸碎裂。
君笙被锁链禁锢在空中,怒目惶恐。
他眼睁睁看着那支撑天地的巨树,那承载着他所有爱恋与痛苦的根源,从树冠开始,如同被无形巨力碾碎的琉璃,一点点崩解、消散。
银绿色的光芒如同流沙般从他眼前倾泻而下,带着陌尘最后的气息,融入这新生的天地。
“师尊——!!!”君笙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那声音里饱含的绝望与痛苦,足以令天地同悲。
他挣扎着向前扑去,锁链深深勒进他的皮肉,磨出刺目的血痕,他却浑然不觉。
“别走,别离我而去。
长夜漫漫……没有你,我害怕。你让我如何面对以后,我不要你死,不要啊……”
在身躯彻底消散前,陌尘那已经变得空灵缥缈的声音,最后一次温柔地拂过君笙的耳畔:“闲云野鹤随风去,落花流水意难平……阿笙,还记得初见么?
你是位意气风发少年郎……太像从前的我……或许,是相互吸引……或许,是我放不过我自己……或许我也爱你。”
声音里带着无尽的追忆与叹息。
紧接着,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最后的、决绝的力量,化作一道响彻新生世界的敕令:
“燃尽神木,三界——万物新生。
我的道影响了你的人生,改变了人生轨迹,如今我以自己的命为你重铸一条属于你自己的路。”
“啊——!!!”君笙最后的悲鸣被淹没在更加炽烈的光芒中。
光,吞没了一切。
“师尊我的罪就让我独自承受,你替我拯救了苍生,顺便也救救我好吗?”
当强光缓缓散去,禁锢君笙的金色锁链无声消弭。
他悬停在半空中,脚下是一个焕然一新的世界。
山川河流,城池村落,芸芸众生,一切都生机勃勃,遵循着全新的、稳固的自然法则运转。
阳光温暖地洒落,微风带着草木的清香。这片天地,拥有了自己的、前所未有的生命力。
“师尊……为我开辟了一条新路……一个重生的三界……”君笙喃喃着,声音空洞得没有一丝生气。
支撑他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
他像断了线的木偶,直直地从空中坠落,重重地跪倒在虚空之上。
他佝偻着背,双手死死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襟,仿佛要将那颗碎裂的心掏出来。
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最终化为一声声撕心裂肺、泣血般的嘶嚎:
“啊……小尘儿……你真傻。
师尊……你真傻。
不值得……不值得啊——!!!”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望向那已恢复平静、却显得更加高远莫测的苍穹,声音破碎而疯狂:“天道,告诉我,怎样才能救他。求你告诉我,告诉我。”
那冰冷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清晰地回荡在天地之间,如同无处不在的法则低语,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清晰地敲打在君笙的耳膜上,也敲打在每一个重获新生的生灵心头:
“万年修行的功德,毁于一旦。
以身献祭,换你生路。
好一个公仪尘。
你这师尊,待你至诚至深。
他为你付出所有,你便受着,莫要再辜负他……最后的期望。”
那声音余音渐散,最终归于寂静,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剩下君笙跪在虚空之中,对着那片吞噬了他所有光明的、新生的苍穹,发出无声的恸哭。
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整个世界的新生与喧闹,都成了他无边孤寂与悔恨的背景。
那沉重的爱,那无法挽回的牺牲,那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新生之路,沉甸甸地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
“师尊死了,小尘儿也死了,孩子也没了,所有的一切都没了。
都没了,神位也不要,要来何用?
哈哈哈……”
他双手捧着落在手中的神木枯叶:“你真狠心这样对我,你真行,顾陌尘,公仪尘,谁要你给我铺路,你不是不会死吗?
你是骗我是吗?
你一定还活着,躲着我是吗?
只要你活过来,你欺负我,打我骂我罚我,都行,阿笙只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走……师尊……”
他闭上沉重的双眼,他活着,其实心已经死了,他的神魂也随着那人的死去,一并沉睡。
域外虚空,昆仑宫。
空气凝固,残留着神木献祭后的寂灭气息。空间无声撕裂,两道身影携无上威仪降临。
清元圣母素衣如雪,眸光深邃似万古寒潭,她步履所及,周遭紊乱的虚空乱流瞬间平息,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冻结、抚平。
她跟随着女娲娘娘紧随其后。
只见女娲娘娘周身萦绕着造化万物的蓬勃生机,素手轻扬间,枯萎凋零的法则碎片仿佛受到感召,在她指尖焕发微弱的绿意,大地深处传来厚重温和的嗡鸣,那是造人神土本源力量的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