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没有就没有。”月尘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掌心贴上他的后背,温和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这么激动干什么?
倒显得更像真的了…”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自嘲。
待陌尘气息稍平,月尘想扶他躺好:
“别乱动,你衣袍又湿透了,我给你换身干净…”
“不用!”陌尘突然打断他,语气异常严肃:“我…我自己来。”
月尘愣了一下,看着他苍白却紧绷的脸,那股倔强劲儿又上来了。
他直接伸手去拉陌尘的衣带:“跟我还客气什么?你这样子能自己换?别逞强…”
话没说完,陌尘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他推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我说了,我自己来。
干净衣袍放在那,你出去等我。
出去!”
月尘被他眼中那近乎陌生的眼厉刺得心头一痛。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站起身,走到洞口,背对着里面:“…行。
换好了叫我,别逞强。”
他的身影消失在洞口的光影里。
“真是的,也不让我施个净衣术。”
直到确认月尘离开,陌尘才像泄了气的皮球,强撑的力气瞬间消失。
他颤抖着手,艰难地褪去被冷汗和血渍浸透的衣袍。
冰凉的空气刺激着皮肤,带来一阵战栗。他摸索着拿起旁边干净的衣袍,笨拙地往身上套。
就在他试图扶着冰冷的石壁躺回榻上时,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袭来,身体彻底失去了控制,重重地摔倒在地。
这一次,黑暗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吞没,意识坠入了更深、更迷离的梦境旋涡。
梦境里,不再是冰冷黑暗的洞府。
他躺在一张温暖柔软的巨大床榻上,四周是熟悉的、属于君笙的朝阳殿的布置。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暖洋洋的。
“小尘儿,你终于醒了?”温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君笙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靠在自己怀里,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
他端过旁边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清苦药香的汤药,舀起一勺,细心地吹凉,送到陌尘唇边。
“来,把药喝了,白川说这药能缓解你的寒毒。”
白川静静地侍立在一旁,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公子,您昏睡了好些时日,可算醒了。
快把药喝了。”
陌尘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温柔似水的君笙,下意识地顺从地喝下药汁,喃喃唤道:
“阿笙…”
“我在呢。”君笙的笑容如同春日暖阳,驱散了陌尘心头的寒意。
“昆虚界…那些缝合怪和魔物…处理的怎么样了?你…可有受伤?”陌尘急切地问,梦境前段那尸山血海的景象还残留在记忆里。
君笙轻轻抚平他微蹙的眉头,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没有受伤。小尘儿这是怎么了?
一觉睡到现在,是不是睡糊涂了?外面一切都好,天裂的封印稳固着呢,哪有什么魔物?”
“真的…都好吗?”陌尘还是有些不确定,但看着君笙笃定温柔的眼神,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
“当然。”君笙低头,在他额角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别担心。倒是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陌尘摇了摇头,感受着这久违的、被珍视的温暖,心里某个角落酸涩又柔软。
他望着君笙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鼓足了勇气:“阿笙…我…其实有话想对你说。”
君笙眼神专注,带着无限的包容和宠溺:“你说。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我…”陌尘的心跳得飞快,那些压抑了太久的情愫几乎要破土而出。
就在这时,殿外隐约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像针一样刺入他的耳朵。
“……真是没想到啊,顾陌尘公子竟然真的…哄得神君娶了他?”
“嘘!小声点!别让人听见!
可不是嘛,一个男人…又不能为神君绵延子嗣,身体还那么差,三天两头病着…简直就是个累赘!”
“谁说不是呢!
神君大人也真是…
自从接任了神君之位,外面天裂的麻烦不断,听说封印越来越不稳了,神君天天在外头跟那些魔物厮杀,回来还得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熬啊!”
“唉,也不知道神君图什么…放着那么多仙子不要,偏偏…唉…”
那些窃窃私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陌尘的心。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体微微发抖。
君笙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眼中寒光一闪,但转向陌尘时又恢复了极致的温柔,甚至带着一丝心疼的责备:“别听那些闲言碎语。
小尘儿,看着我。”
他捧起陌尘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眼神深邃而炽热:“我们已经成婚了,你是我的道侣,名正言顺。
我们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的眼光里?
过去我们就是太在意那些无谓的东西,才活得那么狼狈。
现在,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谁也不能置喙。”
他的话语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轻易地抚平了陌尘心中的不安和刺痛。
是啊,他们已经成婚了…
阿笙是爱他的…这就够了…
他不需要在意任何人。
“阿笙的爱,成婚?为什么我都不记得已经成婚了,阿笙,阿笙……”
“小尘儿是睡迷糊了,别怕,我躺下来陪着你。”
一个遥远未来的梦让他信以为真。
日子仿佛真的回到了最美好的时光。
君笙对他极尽温柔体贴,无微不至。
只是,君笙似乎变得异常忙碌。
白天几乎不见人影,只有夜晚才会带着一身疲惫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归来,然后立刻来到陌尘床边,握着他的手,温柔地询问他的状况,或者只是静静地守着他入睡。
“白川,小尘儿今日如何?”君笙的声音在寝殿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回神君,公子今日精神尚可,汤药都按时服用了。只是…”
白川的声音有些迟疑:“心脉似乎依旧有些滞涩,灵力流转不畅。
神君…您…”
“我知道了。”君笙打断他,声音恢复了平静:“你下去吧。我来照顾他。”
陌尘躺在床上,听着门外的对话,心里涌起一丝甜蜜的负担。
他知道君笙很累,都是为了他,为了这个“家”。
他不能再让阿笙担心了。
这天晚上,君笙归来得格外晚,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但看着陌尘的眼神依旧温柔。陌尘主动拉住他的手,冰凉的指尖触碰着君笙温热的手心。
“阿笙~”陌尘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我有好多话想告诉你…
关于我的一切,好的,坏的,所有你不知道的事…我都想告诉你。”
君笙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异常柔和的笑容,俯身靠近:“好,你说,我听着。”
“我…”陌尘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毕生的决心:“我想告诉你,我…我是真心的。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终于说出了那句埋藏在心底最深的话,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期盼。
君笙的笑容加深了,那笑容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温柔,却也温柔得…
有些诡异。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抚摸着陌尘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永远在一起?”君笙低低地重复着,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好…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小尘儿…”
他的手指缓缓下滑,滑过陌尘的脖颈、锁骨,最后停留在他的心口。
就在陌尘以为会得到一个拥抱或亲吻时,君笙的眼神骤然变了。
那温柔的假象如同碎裂的琉璃般剥落,眼底只剩下冰冷刺骨的算计和贪婪。
他的手掌猛地泛起刺目的白光,毫无预兆地、狠狠地刺入了陌尘的胸膛。
“啊——!”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席卷了陌尘的全身。
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痛楚。
他清晰地感觉到,君笙那只冰冷的手,穿透了他的血肉骨骼,直接探入了他的识海深处。
在那里,粗暴地攫取、剥离着什么。
一株散发着微弱生命气息、象征着他不死本源的小树虚影,被那只手死死攥住,强行向外拉扯。
“阿笙…阿笙你…!”陌尘痛得几乎无法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瞬间变得无比狰狞扭曲的脸。
“为什么…我…我是真心喜欢你的,阿…笙…”
他拼尽全力想抓住那只手,想质问,想祈求,可巨大的痛苦和绝望让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本源的力量被一点点剥离。
“真心?”君笙的脸上浮现出残忍而讥诮的笑容,声音冰冷得如同地狱寒风:“你的真心,正好用来滋养我的大道。
这牢笼里的‘爱’,束缚得可还舒服?
安心去吧,你的仙灵之气,我会好好‘珍惜’的。”
那株代表着陌尘生命本源的不死树灵,被君笙彻底从识海中拽出。
“呃,啊,不要,你不是阿笙……”
梦境的世界瞬间崩塌,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
“不——你不是阿笙!”现实中,躺在石榻上的陌尘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嘶喊,猛地睁开了眼睛。
冷汗如瀑,浑身抖得像风中的残烛。
他胸口剧烈起伏,仿佛那被掏心挖肺的剧痛还未散去。
原来…昏倒的他,早已被守在洞口的月尘发现,重新抱回了石榻上。
月尘一直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刚才,他清晰地听到了陌尘在昏迷中,一声声痛苦又眷恋地呼唤着“阿笙…阿笙…”。
每一声呼唤,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
他的心,痛得快要碎掉了。
此刻见陌尘惊醒,月尘立刻压下翻江倒海的心痛和酸楚,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地开口:“小陌…醒了?你…你梦里一直在喊‘阿笙’…”
他顿了顿,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后面那句话问出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无法言喻的苦涩:“你是不是…是不是很想见他?”
陌尘大口喘着气,眼神涣散,还沉浸在梦境那极致温柔又极致残忍的反转中,巨大的痛苦和背叛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听到月尘的问话,缓缓转过头,看向月尘那张写满了担忧、疲惫和…隐藏得很深的伤痛的脸。
他想说什么?解释那个可怕的梦?
还是诉说对君笙那复杂到连自己都理不清的情感?
或者…告诉眼前这个明明心碎却还在强撑、守了他不知多久的人…
他现在心里乱得像一团麻?
最终,他只是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一块滚烫的石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所有的情绪,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了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将脸转向了冰冷的石壁。
一滴冰冷的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