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宣纸被风掀起一角,穿越者青林下意识伸手去按,却在抬头时撞进一双沉静如古潭的眼眸。
唐寅正握着狼毫笔悬在半空,笔尖的墨汁凝而不落,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足下这身‘素纱’倒别致,是西洋商贾带来的新奇物什?”
青林低头看了眼自己银灰色的量子跃迁服,衣料表面还在缓慢修复跃迁时产生的分子裂痕,微光在布料纹理间流转,确实与明弘治年间的绸缎截然不同。他喉结滚动了两下,最终只挤出一句早已在模拟训练中演练过百遍的托词:“在下青林,自江南偏僻乡野而来,听闻唐先生在此作画,特来叨扰。”
唐寅没再多问,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回宣纸。青林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心脏骤然漏跳半拍——宣纸上,几抹淡赭色已勾勒出远山的轮廓,笔触如流云般舒展,却在转折处藏着不易察觉的顿挫,正是资料里记载的“南宋院体画雄浑骨力”。更让他震惊的是,画案旁的白瓷碟中,盛着的不是普通矿物颜料,而是研磨成粉的珍珠母贝与辰砂,在窗棂透进的晨光里泛着细碎的虹彩。
“先生这是要画‘落霞与孤鹜齐飞’?”青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指尖却悄悄激活了跃迁服袖口的微型记录器。这是他第三次穿越到唐寅身边,前两次分别见证了《王蜀宫妓图》的起笔与《秋风纨扇图》的完成,但这一次,他肩负着更重要的任务——量子考古局需要精确记录《落霞孤鹜图》创作时的笔法轨迹与色彩配比,以破解这幅画在后世修复中始终无法还原的“光影秘码”。
唐寅闻言,笔尖在宣纸上轻轻一点,落下一颗墨珠:“正是。前日游太湖,见晚霞漫过水面时,竟有孤鹜追着霞光飞,那景致,倒比王勃的诗更动人些。”他说着,手腕轻转,狼毫笔如游龙般掠过宣纸,淡墨迅速晕开,化作缭绕山间的云雾。青林盯着他的手腕,记录器的光屏上实时生成着三维轨迹图——笔锋的倾斜角度始终保持在37度,运笔速度时快时慢,快时如惊雷裂石,慢时似流水绕石,恰好与量子计算机模拟出的“最优美学轨迹”完全吻合。
“先生运笔竟如此精准。”青林忍不住赞叹,目光却被唐寅手边的一个铜制小炉吸引。炉中燃着不知名的香草,烟气袅袅上升,在晨光中形成一道纤细的光柱,恰好落在宣纸的左上角。他突然意识到,唐寅竟是在利用烟气的光影变化来判断画面的明暗层次,这比现代绘画中的光影辅助工具更显精妙。
唐寅笑了笑,放下笔,取过一方砚台细细研磨:“画山水,讲究的是‘眼观六路’。你看那窗外的竹子,晨时是青绿色,到了午后就成了墨青色,黄昏时又染着晚霞的红,若只照着一个时辰的颜色画,那画就死了。”他说着,将研磨好的墨汁倒入瓷碗,又从一个漆盒里取出一小块紫色矿石,用指尖捻了些粉末混入墨中。
青林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钴蓝矿!根据史料记载,明代画家极少使用钴蓝作为山水画的颜料,因为这种矿石多来自西域,价格昂贵且不易着色。但记录器的光谱分析显示,这碗墨汁中的钴蓝含量恰好是0.3%,正是《落霞孤鹜图》中“霞色”部分特有的色彩配比,后世的仿作正是因为无法精准还原这一比例,才始终达不到原作的空灵意境。
“先生为何要在墨中加这种矿石?”青林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唐寅用指尖沾了点墨汁,在宣纸上轻轻一抹,淡紫色的墨痕在晨光中渐渐泛出蓝调:“去年在苏州见到一位波斯商人,他说这种石头在西域的雪山里很常见,能画出‘天空的颜色’。我试了试,发现混在墨里画云霞,比单用朱砂更显通透,就像真的有光从云里透出来一样。”他说着,重新拿起笔,蘸了些混有钴蓝的墨汁,在远山的轮廓旁轻轻渲染。
青林屏住呼吸,看着那淡紫色的墨痕在宣纸上慢慢晕开,与之前的淡赭色交融,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色彩层次——近看是淡紫,远看是绯红,侧着光看又泛着淡淡的蓝,仿佛真的有晚霞在山间流动。记录器的屏幕上,光影变化曲线正以一种近乎完美的正弦波形态波动,这正是量子考古局一直在寻找的“自然光影捕捉规律”。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鸟鸣,一只灰色的孤鹜从屋檐下飞过,翅膀掠过窗棂,在宣纸上投下一道短暂的阴影。唐寅的眼神骤然亮了起来,手中的笔猛地加快速度,狼毫笔在宣纸上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墨汁飞溅,却恰好落在宣纸的右下角,化作一只展翅的孤鹜。
青林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这正是《落霞孤鹜图》中最经典的一笔!后世的研究者始终无法理解,为何这只孤鹜的笔触看似随意,却能给人一种“正在飞翔”的动态感。但通过记录器的慢动作回放,他清晰地看到,唐寅在落笔时,手腕有一个极其细微的震颤,这个震颤的频率恰好与孤鹜翅膀扇动的频率一致,正是这种“仿生笔触”,才让画面有了生命力。
“好笔!”青林忍不住喝彩,完全忘了自己“旁观者”的身份。
唐寅放下笔,看着宣纸上的孤鹜,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刚才那鸟儿飞得急,我若是慢了半分,就抓不住那股劲儿了。画活物,讲究的就是‘顺势而为’,就像水流过石头,自然会形成漩涡,不必刻意去画。”他说着,又取过一支小号狼毫笔,蘸了些淡墨,在孤鹜的翅膀下轻轻点了几笔。
青林凑近一看,顿时恍然大悟——那几笔淡墨看似随意,却恰好形成了一道微小的阴影,让孤鹜的翅膀有了立体感。更精妙的是,这道阴影的角度与窗外阳光的角度完全一致,就像是真的有阳光照在孤鹜身上,形成了投影。这种对光影的敏锐捕捉,比现代摄影技术更显匠心。
“先生对光影的把握,真是出神入化。”青林由衷地赞叹,手指在记录器上轻轻一点,将刚才的画面永久保存。他知道,这一段记录,足以改写明代绘画史的研究结论。
唐寅笑了笑,将笔搁在笔山上,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的天空:“其实也没什么诀窍,不过是看得多了,记在心里罢了。我小时候在乡下,经常躺在田埂上看云,看太阳从东边升到西边,看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看星星落在水里。时间久了,就知道什么时候的光是什么颜色,什么时候的影子是什么形状。”他说着,转身看向青林,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你说你来自江南乡野,怎么对画画的事这么感兴趣?”
青林的心猛地一紧,连忙找了个借口:“在下小时候也喜欢画画,只是技艺拙劣,一直想找位名师指点,今日能见到先生作画,真是大开眼界。”他说着,悄悄关闭了记录器的屏幕,生怕被唐寅看到那奇怪的光影。
唐寅倒也没有多疑,只是指了指宣纸上的画:“你看这远山,用的是元代黄公望的‘披麻皴’,但在山脚处加了些南宋马远的‘斧劈皴’,这样既显得山势连绵,又不失雄浑。画山水就像做人,既要学古人的规矩,又要懂自己的心意,不能一味地模仿。”
青林点点头,目光落在画面的左下角——那里有几株用淡墨勾勒的芦苇,笔触纤细却不失力道,与远山的雄浑形成鲜明对比。记录器的分析显示,这些芦苇的笔触中,蕴含着一种“刚柔并济”的力学平衡,每一笔的力度都精确到克,这正是唐寅绘画风格的精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