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坐起身:“先生,您行医多年,见过这么多生死,就不怕吗?”
扁鹊放下手里的草药,沉默了片刻:“怕。”他的声音很轻,“我怕看错脉象,怕用错药材,怕救不了该救的人。”
“那为什么还要做?”
“你看这草。”扁鹊指着墙角一株顶破砖石生长的野草,“它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可它还是要往上长。人也一样,只要有一分生机,就不能放弃。”他转过头,月光照亮他眼角的皱纹,“我见过太多因为缺医少药而死去的人。在邯郸,妇人难产而死的十有三四;在洛阳,老人中风后只能等着断气;在咸阳,孩子出痘能活下来的不到一半。”
青林的芯片突然弹出一段数据:根据战国时期人口死亡率推算,当时的人均寿命不足30岁,其中70%死于可预防的疾病。
“先生可曾想过,若是有一天,人能活过百岁,伤病都能治好?”青林忍不住问。
扁鹊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向往:“那便是圣人之世了。或许千年之后,真能有那样的日子。”他从布囊里取出一卷竹简,递给青林,“这是我记下的一些医案,你若有兴趣,便看看吧。”
青林接过竹简,指尖触到那些粗糙的竹片,突然有种莫名的感动。在没有显微镜的时代,他们用肉眼观察病理;在没有基因测序的时代,他们用经验总结药性;在没有无菌手术室的时代,他们用最原始的工具与死神搏斗。
接下来的一个月,青林成了扁鹊的助手。他帮着捣碎草药,清洗器械,偶尔用现代急救知识处理一些突发状况——比如教村民用煮沸的麻布做简易绷带,用木炭过滤浑浊的饮用水。扁鹊从不追问他这些法子的来历,只是在他做得不对时默默指正。
这天,邻近的县城爆发了瘟疫。青林跟着扁鹊赶到时,城门口已经堆起了十几具无人认领的尸体。县衙下令封锁疫区,禁止任何人出入。
“不能封城。”扁鹊找到县令,“病人需要救治,健康人需要预防。”
“秦先生,不是本县无情。”县令愁眉不展,“再让瘟疫蔓延,整个郡都要遭殃。”
扁鹊从布囊里取出几大包草药:“将苍术、艾叶烧烟,每日三次熏屋子。让healthy人(他用了个青林教的词)喝贯众汤,能防感染。”他顿了顿,“给我二十个身强力壮的后生,我要建一个隔离病房。”
青林知道,苍术和艾叶的挥发性成分确实有杀菌作用,贯众则含有抗病毒的有效成分。但他更清楚,在缺乏重症监护设备的情况下,瘟疫的死亡率会有多高。
隔离病房就设在城外的废弃驿站里。扁鹊将病人按症状轻重分开安置:高烧的住一间,咳嗽的住一间,已经出现昏迷的住最后一间。他每天要诊视近百个病人,常常忙到深夜。青林看着他用骨针刺入病人的曲池穴退烧,用汤药维持脱水者的电解质平衡,用最简单的物理降温法(井水浸湿的麻布敷额头)控制体温。
第五天夜里,一个病人突然出现呼吸困难,脸色发紫。青林的芯片显示是急性呼吸衰竭,在现代需要立刻气管插管接呼吸机。他急得满头大汗,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扁鹊用银针刺激病人的膻中穴,同时让人不断给病人喂服温热的米汤。
“没用的。”青林忍不住说,“他的肺已经不行了。”
扁鹊没有抬头,手上的动作依旧稳定:“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停。”
那一夜,他们救回了那个病人。当清晨的阳光照进驿站时,病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青林看着扁鹊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明白:所谓奇迹,不过是永不放弃的坚持。
瘟疫持续了半个月。当最后一个病人退烧时,扁鹊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青林给他做检查,发现是过度劳累引发的急性心肌炎。他守在扁鹊床边,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他知道病理机制,却没有治疗药物;他知道护理方案,却没有监测设备。
“别担心。”扁鹊醒来后,反而安慰他,“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他从枕下摸出一卷竹简,“这是我写的《难经》初稿,里面有我对脉学的一些见解。你若能离开这里,便把它传下去吧。”
青林接过竹简,手指颤抖着。他的芯片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视网膜上弹出提示:检测到稳定时空锚点,能量储备足够一次跃迁。
“先生,我……”青林想说什么,却被扁鹊打断。
“你不属于这里,对吗?”扁鹊笑了笑,“你的见识,你的法子,都不是这个时代该有的。”
青林愣住了。
“但医者之心,是不分时代的。”扁鹊看着他,“不管用什么法子,能救人,就是好法子。”他顿了顿,“回去吧,回到你的时代去。那里有更需要你的人。”
青林的眼眶突然有些湿润。他想起了自己的时代:有ct机能看穿人体,有抗生素能杀灭病菌,有基因疗法能治愈遗传病。可他从未像此刻这样,真切地感受到医学的温度。那些冰冷的仪器背后,那些精确的分子式背后,不正是一代代医者像扁鹊这样,用生命传承下来的仁心吗?
“先生,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把这个带给后人。”扁鹊递给他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我收集的一些草药种子,或许将来能用得上。”
青林接过布包,紧紧攥在手里。他启动了跃迁程序,手腕上的生物芯片发出微弱的蓝光。在白光吞噬一切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扁鹊,对方正微笑着向他挥手。
再次睁开眼,青林躺在实验室的急救舱里。周围是穿着白大褂的同事,仪器发出滴滴的提示音。
“青林,你醒了!”助手惊喜地说,“你已经昏迷三天了。时空跃迁成功了!”
青林坐起身,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那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早已干瘪的种子,还有那卷用现代技术都无法完美保存的竹简。
后来,青林成了着名的医学史专家。他没有公开时空穿越的秘密,只是将扁鹊的医案与现代医学进行对比研究,写出了《古代临床思维与现代医学的对话》一书。书中详细分析了扁鹊的诊疗方法,证明了许多传统医术背后的科学原理。
在书的最后一页,青林写道:“医学的进步,从来不只是技术的飞跃,更是医者仁心的传承。从骨针到激光刀,从草药到基因药,变的是工具,不变的是面对生命时的敬畏与坚持。”
他时常会拿出那卷竹简,看着上面古朴的文字,仿佛还能看到那个穿着藏青色长襦的身影,在月光下整理草药,在瘟疫中救治病人,在生死边缘永不放弃。
那束穿越了两千多年的光,始终照亮着医学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