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问题还是不断。松脂蜡遇热会化,夏天排版时字总往下滑;木盘不够大,排长句子得分两次;最头疼的是生僻字,有时印一篇文章,偏偏缺个“饕餮”,还得临时刻,反倒耽误功夫。
“得做个铁框子,把字夹牢。”青林画了个带螺丝的铁框,“两边能拧松紧,夏天也不怕蜡化了。”
毕昇看着图纸皱眉:“铁匠打得出这细螺丝?”
“不用螺丝,用楔子。”青林改了改图纸,“框子两边加木楔,敲紧了一样能夹牢。”
小王突然插嘴:“先生,生僻字咋办?总不能把所有字都刻一遍吧?”
毕昇蹲在地上,用手指在泥地上画字:“常用字多刻,生僻字先刻一百个备用,真遇上没有的,就用现成的字拼——比如‘鑫’,就用三个‘金’字并排,读者看得懂就行。”
青林心里一动。这不就是现代输入法的“拼字”思路吗?原来古人早就有这种变通的智慧。
这天,毕昇的老东家来了。书坊掌柜是个精瘦的老头,捏着试印的《千字文》翻来覆去地看,撇着嘴说:“毕老哥,这字是清楚,可没雕版的有筋骨。你看这‘龙’字,雕版能刻出鳞爪的纹路,你这活字……太呆板。”
毕昇没说话,拿起块“龙”字泥坯,用刻刀在笔画边缘加了几道细痕:“烧出来再看。”
新刻的“龙”字烧好后,笔画边缘带着浅痕,印出来竟有了点飞白的效果,比雕版多了几分灵动。掌柜的没话说了,订了一百本《论语》,说要试试水。
青林看着毕昇修改字模,突然明白所谓“创新”,从来不是完全抛弃传统。毕昇没说雕版不好,只是在雕版的基础上,让字能跑得更快、更自由。
夜里,青林的跃迁器突然发出微光。屏幕上显示:“历史节点能量稳定,预计48小时后脱离。”他知道,该和这里告别了。
他去找毕昇时,正赶上他在给字模分类。木盘里的字按“平水韵”排得整整齐齐,“东”韵的“风”“松”“钟”挨在一起,“冬”韵的“宗”“浓”“容”另成一排,像列队的士兵。
“青林,你看这排字。”毕昇指着“天”“地”“人”三个字,“昨天印《中庸》,这三个字用了六次,要是雕版,得刻六回,现在换着用就行。”他眼里闪着光,“等我把所有字都刻齐了,印书就像搭房子,想要啥样的就搭啥样的。”
青林突然想起现代的活字印刷博物馆,里面有个按毕昇原理复原的木盘,讲解员说,正是这种“自由组合”的思想,启发了后来的打字机、计算机键盘。
“毕先生,我明天就得走了。”
毕昇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我知道。你这样的人,不是蹲工坊的料。”他从怀里掏出块小木板,上面刻着个反写的“青”字,“这个送你,算你在这儿待过的念想。”
青林接过木板,上面还带着松木的清香。他突然想起什么,从跃迁器里导出一张图片——是现代书店的照片,书架上摆满了各种颜色的书,光怪陆离,却都带着墨香。
“毕先生,你看。”青林把图片投在墙上,“这是一千年后的书坊,里面的书,比您这辈子见过的都多。它们都是按您的法子印出来的,不,是更好的法子,但道理都一样——让字能自由地跑,跑到每个人眼前。”
毕昇盯着图片,嘴唇哆嗦着,突然老泪纵横。他这辈子没读过多少书,却用一双手,让更多人能读到书。
离开那天,工坊正在印《论语》。毕昇站在案前,手里拿着木耙子,熟练地把字模排进铁框,小王在旁边刷墨、铺纸、按压,动作一气呵成。青林看着纸上渐渐清晰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突然觉得这些字像有了生命,从毕昇的刻刀下,跑到千年后的书页上,还要跑到更远的地方去。
跃迁器的光芒包裹住他时,青林最后看了一眼毕昇。他还在低头排字,阳光从工坊的窗棂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给这位伟大的发明家镀了层金。
再次睁眼,青林躺在实验室的地板上,手里还攥着那块刻着“青”字的木板。桌上的电脑屏幕亮着,正显示着他这次的穿越报告:“技术的进步,本质是让‘重复’变得高效,让‘创造’变得自由。毕昇的活字印刷,不仅是印刷术的革命,更是人类对‘知识传播自由’的第一次技术探索。”
青林拿起手机,点开电子书App,随便翻到一页《论语》。看着屏幕上的“学而时习之”,他突然觉得,这些像素组成的字,和毕昇印在纸上的字,其实是同一种东西——它们都带着人类对智慧的渴望,从过去跑到现在,还要跑到未来。
窗外的阳光正好,青林把那块木字牌放进玻璃罩里,摆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
旁边是他收藏的各种版本的《论语》,从线装本到精装本,再到平板电脑里的电子版。
他知道,毕昇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他当年在杭州工坊里刻下的那些泥字,后来变成了铅字、激光照排、电子像素,但那份想让字跑得更快、更远的心思,从来没变过。
就像此刻,青林仿佛还能听见毕昇的刻刀划过泥坯的声音,细微,却坚定,像在时光的长河里,刻下一个个永不褪色的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