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槐叶岭失去了意义,只剩下缓慢的腐烂。
李老栓蜷在屋角的阴影里,像一尊落满灰尘的泥塑。他不动,不响,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铁柱把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放在他面前,他也毫无反应。那曾经扛起一个家的壮实汉子,如今只剩下一把轻飘飘的骨头,裹在松垮的皮肤里。
“爹,喝点水。”铁柱的声音干涩,没有了孩童的清脆。他蹲下身,舀了一勺水,小心翼翼地凑到李老栓嘴边。
水滴沿着李老栓干裂的嘴角流下,他喉咙里突然发出“咕噜”一声,不是吞咽,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抗拒。他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睛,猛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铁柱脸上。那眼神里没有父亲的慈爱,也没有痴傻的茫然,而是一种极其陌生的、冰冷的审视。
铁柱的手僵住了。
然后,他看见他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嚅动着,一个细弱、却清晰异常的女声,从那喉咙里挤了出来,带着山泉水般的质感,却又浸透了阴间的寒意:
“铁柱……你的命……是我给的……”
铁柱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猛地向后跌坐在地,打翻了水碗,浑浊的液体浸湿了裤腿。他死死盯着角落里的父亲,那个声音,他记得!是林老师的声音!
李老栓说完那句话,眼神再次涣散,恢复了泥塑般的状态,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铁柱的幻觉。
但铁柱知道不是。
他连滚爬爬地冲出屋子,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那股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甜香。他跑到村尾,那间土坯学校的屋顶已经塌了一角,野草长得比人都高。那株栀子花却反常地绽放着,花朵惨白,在萧瑟的冬日里显得格外诡异。
铁柱站在篱笆外,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他不是在害怕鬼魂,他是在害怕那个声音从他父亲的嘴里说出来。林老师的诅咒,已经不只是让人发疯、让人模仿,它开始“说话”了,用活人的喉咙,宣告它的存在。
与此同时,王屠夫的婆娘也开始“说话”了。
她原本只是个沉默的、被生活磨去了所有棱角的妇人,丈夫疯了,失踪了,她只是麻木地活着。但这天傍晚,她在灶台边生火,火光映着她憔悴的脸。她看着跳动的火焰,眼神渐渐变得空洞。
然后,她开始哼歌。调子很轻,断断续续,是林晓曾经教孩子们唱过的一首城里来的童谣。歌声从她干裂的嘴唇里飘出来,带着一种与她年龄、境遇全然不符的、属于年轻女子的轻柔。
哼着哼着,歌声停了。她抬起头,望着虚空,用一种平静得可怕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那天……割我手腕的刀……是王老五家祖传的那把……刀柄上……缠着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