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比刚才凉了些,刮过公园的老杨树,叶子哗啦啦地响,像是谁在低声说着话。广场上放风筝的父子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蓝色的蝴蝶风筝被卷成一团,夹在男人胳膊底下,小男孩还在回头望,似乎舍不得刚才飞得最高的那一会儿。几个下棋的老人也开始收棋盘,马扎摩擦地面发出的声响,棋子落进铁盒里,哗啦啦的,混着他们含混不清的道别声。
夕阳正慢慢往下沉,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橘红色。不是那种鲜亮的橙,是带着点灰调的橘红,像陈年的铁锈被阳光晒透了,沉沉地铺在铁北的上空。远处工厂的烟囱在这橘红的天色里成了黑色的剪影,歪歪扭扭地戳在天际线上,像是谁随手画的一道粗线。
林暮把书包抱得更紧了些,帆布包的带子被他抠得有点变形,线头都快被揪出来了。他刚才没说完的话还堵在喉咙里,像吞了个没嚼碎的馒头,噎得胸口发闷。风从两人之间的空隙钻进来,带着点泥土和枯草的味道,吹得他耳朵尖有点凉。
江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摸出一颗石子,还是灰扑扑的鹅卵石,比刚才那颗小一点。他没再转动,只是用拇指用力摩挲着石子表面,指腹的茧子和粗糙的石子摩擦,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他的视线落在广场中央,那里刚才放风筝的父子站过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小片被踩乱的草,还有个被风吹得滚来滚去的塑料瓶。
天快黑了。江川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像是被风刮干了喉咙。
林暮了一声,没敢转头看他。他的目光落在江川的手上,那只握着石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手背的青筋在橘红色的夕阳下看得格外清楚。这双手修过自行车链条,拧过生锈的螺丝,换过灯泡,也给他递过温热的馒头和干净的纸巾。这双手上的每一道茧子,每一块油污的痕迹,都像是刻在林暮心里的记号。
他想起刚到铁北的时候,第一次在学校门口看见江川。那时候江川刚打完架,嘴角破了点皮,眼神冷得像冬天的风,皱着眉骂那些围着他的小混混。那时候他觉得江川像铁北的老厂房一样,又冷又硬,全是棱角,碰一下就能划伤手。
后来他的自行车坏了,不得不去找江川修。江川蹲在地上,头也不抬,只伸出手说车推过来,声音硬邦邦的。林暮站在旁边,看着他的手指翻飞,扳手地响,链条很快就被装好了。那天江川没收他钱,只是把擦车布扔给他,说自己擦干净,然后就转身去忙别的了。林暮蹲在那里擦车,看着江川的背影,突然觉得那背影好像没那么冷了,有点像冬天里靠墙根晒太阳的老猫,看着凶,其实只是懒得动。
再后来,他被王磊堵在废弃工厂,江川突然出现,手里拎着根捡来的钢管,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他往身后一拉,对着王磊他们皱了皱眉。那天江川的手被钢管磨出了血泡,林暮想给他贴创可贴,他却摆摆手说,然后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塞到林暮手里,是那种最便宜的水果糖,糖纸都皱巴巴的。
林暮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书包带子被他攥得更紧了。夕阳又沉下去一些,橘红色的光更浓了,把长椅的影子拉得老长,一直拖到广场边的冬青丛里。江川的侧脸在这样的光线下显得柔和了些,下颌线的棱角没那么锋利了,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像他速写本上没擦干净的铅笔印。
江川。林暮突然开口,声音轻得自己都吓了一跳,像怕惊扰了什么。
江川摩挲石子的手停了一下,转过头看他:
林暮的心跳猛地快了起来,像广场上刚才没飞稳的风筝,线轴突然卡住,地抖。他赶紧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着,指甲盖泛着白。他想说什么来着?好像有很多话,又好像只有一句。那些在心里盘桓了很久的念头,关于家,关于温暖,关于身边这个人,突然像被风吹动的蒲公英,一下子全涌到了嘴边。
我以前...林暮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我以前觉得,有漂亮的房子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