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唇上还涂着“醉朱砂”,红得像刚吸过血。说话时,金簪的尖突然旋了半圈,“咔”一声弹出半寸长的针,针尖泛着乌青,是喂了见血封喉的“牵机引”。
王翦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落在她的耳垂上。那里空荡荡的,只留着个细小的红痕,像是刚摘了什么重物。
“明珠蒙尘,可惜了。”他忽然开口。
春娘心中猛地一紧,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她的手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缓缓地伸向自己的耳垂。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耳垂的一刹那,突然,一股寒意从背后袭来,她的寒毛瞬间竖起。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听得“嗖”的一声,一道寒光如闪电般从王翦的袖子里激射而出!
那道寒光快如流星,眨眼间便已飞至春娘面前。
“叮!”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起,那道寒光不偏不倚地撞在了春娘手中的金簪上。
金簪受到这股强大的冲击力,瞬间脱手而出,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直直地飞射出去。
“噗”的一声,金簪深深地钉入了妆台之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拍进去一般。
而那根毒针,则深深地扎进了檀木里,周围的木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仿佛被墨汁浸染过一般。
“拿下!”蒙恬从后面冲进来。
春娘却突然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流了出来。她扬手一扬,一蓬粉色的粉末直扑蒙恬面门!蒙恬急忙后仰,粉末擦着鼻尖飞过,落在地上,竟“滋滋”冒起了白烟——是石灰混了硫磺。
趁这空档,春娘转身撞向墙角的多宝格。格上摆着只青玉貔貅,被她一撞,“咔”地翻了个身。脚下的地板突然裂开,露出个黑窟窿,她像片叶子似的坠了下去!
“追!”蒙恬挥刀就要劈石板。
“等等。”王翦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枚滚落的珍珠耳坠。珍珠有指甲盖大,莹白光洁,可对着光看,里面竟藏着一丝红线,像凝固的血,在烛光下蜿蜒扭曲,活像条小蛇。
“赤血珠。”王翦捻着耳坠,声音沉得像石头,“赵国王室女子及笄时,用自己的血养的珠子。她不是妓女。”
蒙恬怔住了:“那是……”
“代王嘉的亲妹,赵沅。”王翦把耳坠揣进怀里,“当年赵亡时,她被送到代地,一直没露面。没想到藏在这里。”
他走到妆台前,拔下那支金簪。簪子是空心的,里面卷着张极小的羊皮,展开一看,上面画着个简易的地图,标着城西荒宅的位置,旁边写着“三更”。
“她要去那儿汇合。”王翦把羊皮递给蒙恬,“带十个人,守住四周。留活口。”
蒙恬领命刚要走,又被王翦叫住。
“小心她的香粉。”王翦指了指地上的白烟,“还有那支簪子——针上的毒,用羊血能解。”
【四、铜镜里的血影】
城西的荒宅比想象中更破。院墙塌了大半,露出里面的断梁残柱,像只被掏了内脏的野兽。蒙恬带人围了宅子,自己提着弩箭摸进去时,靴底踩碎了枯骨,发出“咔嚓”一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正堂的门虚掩着,里面黑黢黢的。蒙恬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借着月光,他看见赵沅缩在墙角,背靠着一面蒙尘的铜镜,镜面裂了好几道缝,像张哭花了的脸。
“赵公主,别躲了。”蒙恬举起弩,弓弦“咔”地绷紧,“束手就擒,还能留个全尸。”
赵沅抬起头,脸上没有泪,也没有惧色,只有种诡异的平静。她的“醉朱砂”掉了大半,露出苍白的唇,笑起来像个幽魂:“你知道这镜子是什么吗?”
她伸手抹了把镜面,灰尘簌簌落下,露出底下的青铜光泽。“这是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时,从林胡王帐里抢来的‘照骨镜’。寻常镜子照人脸,它照的是命。”
蒙恬皱眉,刚要说话,就见赵沅猛地将铜镜转向门口!
王翦正好跨进门,月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在镜面上投下他的影子。可镜里映出的,根本不是他的模样——是一片翻滚的血海,浪涛里浮着秦军的残破旌旗,还有折断的戈矛、散落的甲片。血海中央,立着个穿青铜甲的人,看不清脸,心口却插着支短矛,矛杆上刻着个大大的“项”字!
“看到了吗?”赵沅的声音像从地狱里飘出来的,“这镜从不骗人。王翦,你终会死在楚人项氏手里!”
她说着,突然从怀里抽出把短剑,往自己心口刺去!
“拦住她!”王翦吼道。
蒙恬的箭如同闪电一般疾驰而出,带着无尽的力量和速度,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一箭竟然仅仅擦过了她的肩头,没有造成致命的伤害。
就在这一瞬间,她手中的短剑如毒蛇出洞般迅速刺出,直直地扎进了自己的胸膛。刹那间,鲜血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溅落在铜镜上,将那原本就已经猩红的镜面染得更加鲜红夺目。
赵沅的身体缓缓倒下,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支撑,但她的双眼却始终死死地盯着王翦,那目光充满了绝望、愤恨和不甘。她的嘴唇微微颤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吐出了一口猩红的血沫。
王翦走过去,捏住她的下巴。她的皮肤已经冰凉,瞳孔散得像摊墨。他忽然注意到,她的指甲缝里有墨痕——是“苍浪笺”的墨,比寻常墨多了点松烟的黑。
“她刚写过信。”王翦扯开她的衣襟,里面果然藏着块揉皱的“苍浪笺”,上面只有三个字:“内鬼动”。
蒙恬捡起地上的短剑,剑柄是乌木的,刻着细密的缠枝纹。他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剑柄底部——那里有个极小的“监”字,是烙上去的,和少府监的印一模一样。
“是少府监的人给她的剑。”蒙恬的声音发颤,“咸阳的内鬼,就在少府监里。”
王翦没说话,目光落在那面铜镜上。血顺着镜面的裂痕流淌,把“项”字矛痕晕染开来,像朵开在尸堆里的花。他伸出手,指尖刚碰到镜面,就被冰得缩回手——那镜子凉得像块冰,比云中郡的雪还冷。
“将军,这镜子……”蒙恬想把它砸了。
“不必。”王翦转身,玄色披风扫过地上的血迹,“留着,让弟兄们看看,赵人的鬼把戏有多可笑。”
他走到门口,忽然停住。城外的烽燧台上,有支火把亮了起来,焰光是幽绿色的,在黑夜里格外扎眼——是赵军的信号,说明代王嘉已经收到消息,开始行动了。
“传令下去。”王翦的声音在风里散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粮仓加派三倍人手,用湿布裹住柴草。另外,八百里加急送两份东西去咸阳——”
他回头,看了眼地上的短剑和那片染血的“苍浪笺”。
“一份是这剑和信,给秦王。另一份,是少府监的‘监’字印拓片,给李斯。”
蒙恬领命而去。风从破窗灌进来,卷起地上的血沫,溅在铜镜上。镜里的血海还在翻涌,那个插着“项”字矛的身影,仿佛在慢慢转过身来。
王翦最后看了眼那面镜子,转身走进风雪里。身后,蒙恬正举起铁锤,准备砸了这妖镜。铁锤落下的瞬间,他好像听见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碎了——是镜子,还是别的什么?
城外的风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咆哮着、怒吼着,疯狂地席卷着大地。它裹挟着无数的雪粒子,如同一支支利箭,无情地射向人们的脸颊,带来阵阵刺痛。
王翦站在城墙上,寒风如刀割般划过他的面庞,但他的目光却始终凝视着雁门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静静地潜伏在黑暗中,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他紧紧握住腰间的剑柄,仿佛这样就能从冰冷的钢铁中汲取一些温暖和力量。而鞘中的宝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紧张,微微颤动着,发出一阵细微的嗡鸣,仿佛在呼应着他内心的不安。
这一夜,云中郡的雪,下得格外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