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湿冷,贴着皮肤,像一层擦不掉的冷汗。陆小凤搀扶着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险峻的山道上。身后那黑沉沉的魔教总坛,已彻底隐没在浓雾与夜色里,只有那无形的压迫感,似乎还在隐隐追逐着他们。
直到彻底走出西方魔教的势力范围,踏上通往中原的官道,两人才在一处避风的岩石后停下歇脚。影几乎虚脱,靠着岩石滑坐在地,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玄阴幻形术的消耗远超想象。
陆小凤解下腰间原本装酒、此刻却空空如也的皮囊,凑到影的嘴边,勉强给他灌了点清水。
“还能撑住吗?”陆小凤问,眉头微蹙。他自己的内腑也受了震荡,此刻隐隐作痛,但比起身旁这个气息奄奄的幻魔宗传人,总算好上许多。
影艰难地点了点头,嘴唇翕动,声音细若游丝:“多……多谢陆大侠。”
陆小凤在他身边坐下,望着官道尽头那片即将破晓的、灰蒙蒙的天光,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如释重负,也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谢我做什么?差点把命搭进去的是你。”他摸了摸自己那两撇胡子,“不过,戏总算是演完了。玉罗刹……信了。”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带着一种奇特的肯定。
影猛地咳嗽了几声,抬起眼,看向陆小凤。他的眼神不再有在大殿中的决绝与坦然,反而透出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一丝……茫然。
“陆大侠……”他声音沙哑,“你……你早就知道了?”
陆小凤没有直接回答,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干净的布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嘴角早已干涸的血迹,反问道:“幻魔宗的‘幻形真髓’,据说不仅能模仿形貌,连气息、乃至一些细微的身体特征都能模拟,但唯独一样东西,极难模仿,或者说,模仿了也极易被真正亲近的人看穿。”
他转过头,目光清亮地看着影:“那就是眼神,还有……习惯。玉天宝我虽不熟,但也见过几面。那小子眼神骄纵,看人习惯微微抬着下巴。而你,”陆小凤顿了顿,“你的眼神太沉静,甚至带着点……认命般的温顺。你站在那里的姿态,也太过规矩。”
影的身体微微僵硬。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不是在假扮一个‘不想继承家业’的叛逆少主,”陆小凤的声音很平静,却像锤子一样敲在影的心上,“你是在扮演一个‘玉罗刹希望看到’的,虽有叛逆之心,却仍存良善与孝义的儿子。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包括那枚时隐时现的朱砂痣,都是为了迎合他内心深处那个不愿承认的、关于儿子‘或许并非真正不肖’的期望。”
影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再睁开时,里面已是一片死灰般的承认。
“是……”他吐出这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少主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心怀仁念、不忍生灵涂炭的人。他逃离,只是因为厌恶教主的严苛管束,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他……他甚至乐见教主与中原武林两败俱伤,他好趁机攫取更大的利益,或者……永远逍遥法外。”
“那具尸体?”陆小凤问。
“是真的。”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少主找来的替身,被他亲手……毁容。他让我来演这出戏,一是为了暂时稳住教主,避免教主盛怒之下,连他也一并追杀;二来,也是想借‘仁心’之名,在江湖中博取一点好感,为他日后……行事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