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那冰冷浩大的声音,再一次,无比清晰、无比沉重地在他死寂的灵魂深处轰然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千斤重锤,砸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也砸出了一条冰冷而清晰的生路——逃!必须逃!立刻!马上!从这个无底洞里爬出去!他不是傻柱,他易中海精明了一世,不能真把棺材本和老命都填进这永远喂不饱的狼窝!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磷火,在他冰冷的眼底倏然亮起,带着孤注一掷的狠绝。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一脸担忧的工友,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老张……麻烦你,扶我去趟厂医院。我这胃……怕是真不行了。”
三天后,轧钢厂医院那间充斥着消毒水和陈腐气息的诊室里,光线昏暗。易中海形容枯槁,深陷的眼窝像两口枯井,面色是蜡纸般的灰黄,嘴唇干裂发白,微微颤抖着。他整个人蜷缩在硬木椅子上,一只手死死抵住上腹部,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出痛苦的低吟。
对面穿着洗得发白、肩头磨得有些透亮旧工装的老大夫,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扶了扶鼻梁上沉重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易中海。桌上摊开着一份崭新的病历本。
“易师傅,”老大夫的声音带着阅尽沧桑的沉稳,“你这症状……多久了?”
“咳…咳咳……”易中海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咳得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好半天才缓过气,声音气若游丝,“就是这几天,咳咳……本以为是没休息好,抗一下就过去了,谁知这回真顶不住了……疼起来像…像有把钝刀子在里头搅,吃不下,睡不着……昨儿夜里,又…又见红了……”他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干裂的嘴唇,暗示着那并不存在的呕血。
老大夫没说话,示意他躺到旁边那张蒙着已经发黄、边缘破损的漆布检查床上。冰凉的听诊器头贴上易中海单薄、肋骨嶙峋的胸膛,缓慢移动。易中海全身的肌肉都下意识地绷紧了,屏住呼吸,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着。他调动起在车间几十年磨砺出的全部意志力,控制着腹腔的肌肉——当听诊器移动到上腹区域时,他极其细微地、却持续地绷紧那一片的肌肉群,模拟出一种痉挛僵硬的病理状态。同时,他努力回想着当年车间里一个老胃溃疡工友发病时那痛苦扭曲的表情和低沉的呻吟,让自己的每一次喘息都带上压抑的痛苦。
老大夫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收起听诊器,又拿出血压计。冰凉的袖带缠上易中海枯瘦的手臂,开始充气。易中海暗暗咬紧牙关,在袖带加压到某个临界点时,他猛地、极其隐蔽地绷紧了手臂肌肉,对抗着那股压力!
水银柱艰难地向上攀升着,最终停在了一个令人心惊的数字——180\/110hg!老大夫看着那高企的数值,又看了看易中海灰败的脸色和额角渗出的虚汗,终于凝重地叹了口气。
他坐回桌前,拿起钢笔,在病历本上刷刷地写着,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诊室里格外清晰。易中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抵着胃部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终于,老大夫放下笔,将一份墨迹未干的诊断证明推到易中海面前,语气沉重:“易中海同志,情况很不好啊。结合症状、体征和血压,高度怀疑是严重的胃溃疡,伴有上消化道出血倾向。血压也高得吓人,随时有中风危险。你这身体……不能再硬撑了!必须立刻停止工作,绝对卧床静养!情绪绝不能激动!否则……”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言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易中海颤抖着手接过那张薄薄的纸。上面清晰地写着诊断意见:“1.重度胃溃疡(疑伴活动性出血);2.高血压病(3级,极高危组)。建议:立即停止工作,绝对卧床静养,避免情绪激动,密切观察,必要时住院治疗。”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悲凉与狂喜的激流瞬间冲垮了易中海紧绷的神经。成了!这张纸,就是他逃离地狱的船票!他眼眶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连忙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那汹涌的情绪压下去,只发出几声更加虚弱痛苦的呻吟:“谢…谢谢大夫……我…我这就回去……养着……”他紧紧攥着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证明,仿佛攥住了自己残生最后的希望。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走得稳,走得狠!
回到自己空荡荡的屋子,易中海内心十分的失落,躺到床上易中海感觉自己就是个“废人”。他把那张诊断证明,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仔细包好,珍而重之地压在了自己的枕头底下。每一次翻身,那纸片的存在都像一块烙铁,提醒着他决绝的退路。他开始了他精心设计的表演。
贾张氏端着那碗能照出人影、飘着几片烂菜叶子的稀粥进来时,易中海正蜷缩在炕角,面朝墙壁,身体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呻吟。他把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次“痛呼”都带着恰到好处的颤音,额头逼出细密的冷汗——这些年在车间里看过的工伤,听过的哀嚎,此刻都成了他演技的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