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狙击(1 / 2)

一间半废弃的木屋。

地面上,尽是尘埃与木屑。

克劳斯俯卧在地板上,身体的重量均匀地压在手肘与胯骨上。

一柄全自动狙击步枪的枪身,如同他脊椎的延伸,稳固地架设在窗沿下方的沙袋上。

他正在检查枪械。

这是一整套从电子游戏和科普文章里学来的流程,业余,却因其执行者的专注而显得一丝不苟。

首先是弹匣。

他卸下那只由高强度聚合物与钢制抱弹口构成的弹匣,用拇指按压托弹板,感受着弹簧被压缩后反馈回来的、充满韧性的抵抗力。

随后,他将子弹一枚枚退出,检视每一颗铜壳弹头,确认其底火无锈蚀,弹体无凹陷。

一切完好后,子弹被重新以一种沉闷而规律的“咔哒”声,压回弹匣的怀抱。

接着是枪机。

他拉动枪栓连杆,一个尚欠几分流畅的动作,将枪机组件向后拉到底并卡住,空无一物的抛壳窗暴露出枪膛的入口。

侧过头,他借着从窗户斜射入内的一缕光线,检视膛内是否有异物,看着内壁反射出螺旋状的、冰冷的微光。

释放枪机,听着那金属块在复进簧的推动下猛地前冲、回转、闭锁,发出一声清脆果决的撞击声。

最后是瞄准镜。

他用一块麂皮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物镜与目镜的镜片,使其变得干净。

继而,微调焦距旋钮,直到让视野内的十字分划线像用墨线直接涂鸦在他的视网膜上一般清晰。

准备工作完成。

他将满载的弹匣重新插入,感受着它与机匣完美啮合的瞬间。

他趴伏下来,脸颊贴上枪托,右眼凑近了目镜。

世界,被压缩进一个圆形的、被刻度与线条分割的画框里。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远处一根孤独的路灯。

在八倍镜的视野里,那玻璃灯罩的弧度与灯杆的质感纤毫毕现。

他屏住呼吸,将十字线的中心对准灯罩,然后扣下扳机。

“噗。”

加装了消音器的枪声并不响亮,像是一声咳嗽,模糊、沉闷而混浊。

枪托猛地向后一撞,一股凝练的力量瞬间贯穿他的肩膀。

镜中视野剧烈一跳。

第一发子弹偏了,在灯杆上擦出一溜转瞬即逝的火星。

第二发,同样落空。

克劳斯的眉头微皱,调整了呼吸的节奏。第三发。

这一次,视野中的玻璃灯罩如被捏碎的冰糖,在静默中猛然炸开。

无数细碎的晶体向四周飞溅,在阳光下闪烁着,继而归于尘土。

他没有停顿,迅速将枪口转向下一个目标——一块木制的社区告示牌。

它更远,尺寸也更小。

他开始连续射击。子弹撕裂空气,周遭划过。

木屑纷飞,油漆剥落。

终于,在第六枪命中中心后,那块本就饱经风霜的木板再也无法维持自身的完整性。

它从中间断裂开来,一半挂在桩子上无力地摇晃,另一半则翻滚着跌入草丛。

克劳斯退下打空的弹匣,换上了新的。

热量从抛壳窗中蒸腾而出,带着一股硝烟的刺鼻气味。

他的命中率并不算高。

六次射击,两次射正。

枪机还出现过一次多抛子弹的故障。

但考虑到他全部的射击经验,仅限于几次靶场练习和虚拟战斗,这样的成果已经足以让他自傲。

靶场的固定距离和风速,与此时此地不可预测的自然环境,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所幸,那条需要封锁的公路,比路灯和告示牌都更为靠近。

以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在目标进入射程后,他至少有两次射击机会。

如果动作足够快,甚至可以在敌人脱离有效射程前,连续打空两个弹匣。

全自动步枪无需在每次射击后都手动拉栓的优势,在此刻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有把握吗,克劳斯?”

阿比盖尔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轻柔的气息拂过他的面颊,传递来羽毛搔刮般的质感。

克劳斯没有回头,目光依然锁定在瞄准镜中的公路上。

他的回答充满了少年人一贯的狂妄自信:

“十之八九。”

“很好。”

阿比盖尔点了点头。

她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一副小巧的军用望远镜,跪坐在克劳斯身边,朝公路靠近社区的一侧望去。

那里空旷,安静,没有任何行人和车辆的踪迹。

阳光炙烤着沥青路面,蒸腾起肉眼可见的、扭曲的空气。

从他们所在的社区前往市中心,一共有四条可行的道路。

两条绕远,两条是近道。

他们此刻扼守的这条,便是近道之一。

那伙反对派,极有可能由此经过。

正如莉娜所述,他们的人手并不充足。

在维持对社区主要区域控制的前提下,能分配在这条路上的阻击力量,只有阿比盖尔,克劳斯,以及汉斯和另外一个男孩。

总共四人。

汉斯他们在更近的位置负责运动阻击,而克劳斯和阿比盖尔,则被分配到了这支队伍里唯一的一把狙击步枪,分别担任射手与观察员。

他被赋予了最重要的责任,是整个四人小组完成任务的关键。

对此,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信心也随之膨胀。

“他们会在多久后来?”

他问。

“不知道。我知道的和你差不多,没有确切时间。”

“好吧。”

克劳斯没有追问。

但阿比盖尔却主动接过了话题:

“我很好奇,是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的。”

“阿克塞尔。”

“那么,是谁告诉阿克塞尔的?”

克劳斯依然维持着据枪的姿势,但紧绷的肌肉稍稍放松。

毕竟,敌人尚未出现,他只需保持预备瞄准。

听到阿比盖尔的问题,他略微茫然了一下,随即给出了一个想当然的答案:

“我们的朋友,组织里的伙伴。

组织里大部分都是本地居民的后代,也许……他们从某个家人的口中,无意中得到了消息。”

“也就是说,即使行动已经开始,他们还和家人保持着私下里的接触?”

阿比盖尔的语气里带着审视,“这听上去很危险。”

“确实。”

克劳斯下意识地想说“改邪归正”,但话到嘴边,他立即改了口,

“存在……误入歧途,思想堕落的风险。”

“不过,这不是唯一的可能,”

阿比盖尔没有执着于他的推测,继续发散,“还有其他获取情报的方式。”

“比如?”

他开了个玩笑,“总不可能是伊米塔多公司给他的情报吧。”

“不排除这种可能。”

这当然不可能,克劳斯在心里反驳。

如果伊米塔多真的深度介入到提供全方位情报的程度,那他们几乎在起势的瞬间就可以席卷一切。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进展缓慢,深陷于沃尔普所描述的“破坏腐朽秩序,制造正义暴动,寻求进步合流”的第一阶段。

这并非意味着行动有多么失败。

进展缓慢也可以被诠释为步步为营,必要的牺牲同样不是无法接受的代价。

但,没有人不迫切地渴望着最终胜利的到来。

一想到全友利坚的人民,将在他们的引领下,走向真正民主共和的那一天。

每一个手持枪械的志士仁人,都会更加坚定与自豪地扣下扳机。

他梦想着成为英雄,而他们的崇高理想,会将这一切都变为现实。

“我想到一种可能。”

阿比盖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想。

“什么?”

“一个可能性。如果我们,不是唯一的起义者。

阿克塞尔没有调动所有的人手,而是在居民中……留有内应。”

“他不一定能做到,他可没有你那么聪明。”

克劳斯不忘夸赞自己的同伴。

“也是。”

阿比盖尔轻声一笑。

但忽然间,她的表情骤然一变。

那份轻松惬意瞬间被一种高度的紧张所取代,渐而,又转变为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