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务员也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但什么也没看到。
只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是错觉的机械咬合声。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那多半是个坏兆头。
不过，这依然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至少他暂时无需面对脚下的地狱。
他正想告辞离开，但当他尝试迈步时，身体突然完全不听使唤。
四肢仿佛与大脑失去了连接，可以发力，却感受不到任何着力点。
下一秒，整个人骤然悬空，周遭的环境开始以一种荒谬的速度向后倒退。
一抹绿色的光影在他视野的边缘一闪而没。
随即，他重重地落在了经济舱的地毯上。
脸颊与粗糙的地面接触，传来火辣辣的痛感，耳边响起一片乘客的惊呼。
他刚想抱怨两句——尽管这位“荆棘公主”的出现非常及时，他也和多数国民一样支持她的正义行为，但这种处理方式未免过于粗暴。
异变却陡然发生。
从前方的头等舱隔断之内，突然传来一阵剧烈到令人耳膜刺痛的嗡鸣，以及无数细碎尖锐的啸叫。
那声音仿佛有上万的蚂蚁，正在一个灼热密闭空间内疯狂冲撞爬行。
紧接着，是密集的、暴雨般的爆鸣与剧烈的振动。
所有人的脸色都发生了剧变。
巨大的动静让许多人误以为飞机引擎发生了爆炸，或是遭到了某种形式的外部攻击。
议论声、尖叫声瞬间充满了整个机舱。
就连那名乘务员自己，也产生了飞机正在解体的错觉
——尽管他无比清楚地知道，飞行依旧平稳，那只是声音带来的误导。
他瞬间猜到了刚才伊莎贝拉看向前方的眼神，以及那声异响的含义。
他开始为其担心起来。
然而，他还是遵守了指令，在原地等待了五分钟。
五分钟后，他才重新走向那片死亡之地。
再度拉开遮帘，屋内的画面令他大为吃惊。
一片狼藉。
头等舱内所有物体——真皮座椅、舷窗的内层玻璃、吧台、显示屏——表面都布满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蜂巢状空洞。
无数玻璃碎片，来自碎裂的酒杯与酒瓶，仿若钻石的粉末般铺满了地面。
电子设备的外壳被洞穿，正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
而伊莎贝拉，依旧姿态优雅。
她没有站立，端坐在一张已经半残的座椅上。
身上淡水仙花黄色的连衣裙出现了多处破损，一道道裂口下，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却不影响整体上的美感。
身上没有大的伤口，但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色划痕，仿佛被无数纤细的荆棘同时抽打过，却又好像对此无知无觉。
这幅交织着残破、暴力与优雅姿态的绝美画面，让乘务员的心脏再次被攫住，他下意识地开口问询。
“您没事吧？”
“没有问题。所有的袭击者都已经被清理，这里安全了。”
伊莎贝拉抬起自己的双手，低眉观察，仿佛在欣赏一件自我绘制的画作
——那里的伤口最为密集，无数道纤细的血痕交错纵横，如同于无暇的布帛上勾勒出的、繁复而凄美的红色蛛网。
“可以开始打扫了。”
她轻声说，“三具尸体，这里两具，前面驾驶舱门口还有一具。”
“需要……需要为警方保留现场吗？”
乘务员鼓起勇气问道。
“保留现场，那是邦联调查局的做法。这里不需要。”
“明白。”
乘务员点头表示理解，但心中却感到些许困惑。
这起事件毫无疑问是极其严重的空中恐怖袭击，官方几乎不可能不介入。
但他没有画蛇添足。
这超出了他该考虑的范畴。
“那我告辞，去安抚乘客，并且……”
他刚想离开，去做作为机组人员此时该做的事情，却又被伊莎贝拉叫住了。
“慢着。”
“您还有什么吩咐？”
“‘各位乘客请注意，本次航班刚刚经历了一次针对伊米塔多公司英雄的严重恐怖袭击。
目前，所有威胁均已被清除，危险已经解除。
伊米塔多公司将全权接管现场，并独立负责后续一切事宜的处理。’”
她的声音突然切换成一种清楚、温和、咬字异常干脆的播音腔，说出这样一段官方式的发言。
“这是？”
乘务员有些发愣。
“用机上广播，把这一段播放出去。如果没记住，我可以再重复一遍。”
“不，不用了，我已经记下来了。”
“很好。就是这些。”
伊莎贝拉偏过头去，望向舷窗外，不再看他。
夜空依旧漆黑，无垠，深邃得看不到尽头。
在一片响亮混乱、夹杂着欢呼的嘈杂后，秩序重新回归。
对大多数乘客而言，这只是一次有惊无险的意外。
死了四位无关紧要的人，其中三位还是劫匪。
机上有数百名乘客，他们或许还能因此获得保险公司对这类事件的高额赔付。
以生命的损失记，这无足轻重；
以金钱的角度看，甚至小有收获。
当所有劫后余生的热情讨论过去，深夜的疲惫如期降临。
机舱，再次陷入睡眠般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