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平台无法有效界定究竟是谁完成了任务。
如果两个杀手在同一天对目标动手,谁该得到赏金?
其次,平台也无法保证赏金一定能被交付到完成者手上。
接单者在行动后,大概率会陷入被追捕,甚至被当场击毙的窘境。”
“这便是平台的利润空间所在。”
我颔首表示赞许,
“尽管平台在条款中提供了一些所谓的‘保障措施’,比如,杀手可以在现场留下某种有辨识度的记号,或者提前设置受益人。
但这些流程都异常复杂,且极易被平台以各种理由否决。
绝大多数情况下,赏金都难以被真正交到杀手手上。
只要杀手本人处于无法与外界正常交流的状态——譬如死亡,或是被逮捕——那么,在这之后发生的一切,自然也就死无对证。
他们也无法向外界发声,指控平台的欺诈行为。
平台就能顺理成章地将这笔本应支付出去的巨额赏金,转化为自己的利润。”
伊莎贝拉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那是一种混合了厌恶与某种……病态的好奇。
她将平板电脑放在腿上,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沙发背上,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
这个姿势让她身体的曲线愈发分明。
“这不是诈骗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屑。
“这就是诈骗。
一个和人类历史一样古老的行当,而且从来没有缺乏过它的受众。”
我引用了一个偏僻的典故,
“就像当年约翰·劳在巴黎兜售他那密西西比公司的股票一样,总有人会相信在遥远的、看不见的地方,遍地都是黄金。
从我年轻时所见的那些热衷于南海泡沫的英国贵族,到前赴后继的淘金者。
无论东方还是西方,缺乏警惕、头脑被欲望烧得混沌的人,从来都为数不少,而且从不局限于某一个社会阶层。”
“更何况,‘自由战士’的用户,本身就是经过一轮又一轮残酷筛选后的产物。”
“平台用那些高到离谱的悬赏金额,作为最原始的诱饵。
这为它吸引了第一批庞大的、对金钱具有最原始欲望的潜在用户群体。
而平台那套明显可疑的流程、高风险的行动模式,以及几乎为零的保障体系,则像一个精密的筛网。
为它过滤掉了那些尚存理智,有耐心仔细阅读条款,或是对金钱没那么饥渴的人。
最终沉淀下来的,必然是在身份、能力、乃至心智上,都存在着显着缺陷的弱势群体。”
“这个过程,在社会学中,可以被视为一种基于信息不对称和认知壁垒的‘逆向选择’。
平台刻意创造了一个劣币驱逐良币的环境,最终将自身塑造成了一个只为最底层、最绝望的‘劣币’服务的市场。
它对待这些杀手的手段,远比对待买方要严苛得多。
因为他们心知肚明,这些杀手缺乏反抗的力量、渠道,乃至于清醒的头脑与意识。
而另一端的买方,则往往背景深厚,是需要小心翼翼去维护的客户。”
“所以,那些愚蠢的杀手——”
伊莎贝拉喃喃自语,似乎终于将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他们就是这些人。”
我给出了最终的定义,
“他们是‘职业杀手’——因为他们的职业生涯和人生,在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任务时,就已经同步戛然而止。
在踏入耶鲁校园的那一刻正式入职,直到被警察按倒在地,或是在某个角落里无声无息地死去时,宣告退休。”
“这也是平台这套商业模式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它从头到尾,都不指望做大做强,扩张市场,拓展业务。
因此,它也完全不关心平台内杀手的职业规划与生存状态。
在它眼中,这些杀手并非资产,而是耗材。
即使他们因为缺乏专业训练而全面牺牲,那看似高昂的利润,也足以驱使下一批绝望者,如同扑向火焰的飞蛾,前赴后继。”
“至于他们自我提升所需要的成本,购买精良装备的金钱,乃至最基本的战术培训——这些都不是平台需要考虑的事情。
它只是一个纯粹的商业平台,一个冰冷的利润机器。
当一个问题不直接与利润报表上的数字挂钩时,那它就不是一个问题。”
我的长篇大论似乎告一段落。
伊莎贝拉没有立刻回应,她只是低着头,指尖在平板上滑动,浏览着那个充满了血腥与欺诈的网站。
神情专注,仿佛在刷着什么有趣的社交软件短视频。
巨大的反差感,让她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奇异的、令人着迷的危险气息。
过了许久,她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之前没有人像你一样,成为这种……我是说,为什么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到了你身上?”
“一方面,是因为我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引导。”
我坦然承认,
“在所有同等级别的悬赏目标中,我是唯一一个公开声明、并且事实上不安排任何贴身安保力量的。
这为那些最底层的杀手们,清除了最大的一个入门门槛。
他们会本能地选择我这个看上去最‘简单’的任务。”
“另一方面,”
我微微一笑,
“我亲自给每一位接单的杀手,都发送了私人聊天信息。
我伪装成一位匿名的、为其他杀手提供行动方案设计的专业情报人士。
我向他们出售情报,内容包括但不限于‘耶鲁官方发布的校园地图其实是伪造的,这是真正的版本’,
‘根据风向与光照测算出的最佳狙击点位和’,‘推荐的武器配置和购买渠道’,等等。
我还会明确告知他们,‘多数同行都会在我这里寻求信息支持’,这可以‘有效提高任务的成功率’。
为了增加可信度,我甚至煞有介事地为自己虚构出了一个名为‘黑影兵团’的、由忍者组成的秘密安保团队。
并言之凿凿地宣称,这才是其他刺杀者失败的真正原因。”
“他们没有怀疑吗?”
“你应该对我的销售策略,抱有最基本的自信。”
“那……那个绑架我的——”
伊莎贝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善,蓝色的眼眸中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焰。
我摊开双手,摆出一个无辜的姿态。
“我只是抱着一个纯粹的、实验的心态。
告诉那位来自波士顿的先生,伊米塔多公司的‘荆棘公主’之所以会听从西拉斯·布莱克伍德那个邪恶资本家的话,是因为有致命的把柄被攥在对方手上,这导致她平时根本无法自由使用自己的超能力。
所以才被迫言听计从。
我只是想测试一下,这种糅合了阴谋论与英雄救美元素的叙事脚本,在目标受众中的接受度。
没想到,那个家伙真的相信了。”
“西拉斯!”
她的声音里带着恼怒,
“如果你真的很闲,我建议你去帮我主持一下‘胜利计划’项目组的会议,而不是在这里给我添乱!”
“这可是在处理正事。”
我用一种一本正经的语气回应道,
“我的这项工作,其重要性,类似于唐宁街十号那位常驻内阁、官拜首席捕鼠官的先生,看似无足轻重,实则不可或缺。”
赶在她彻底发作之前,我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即使是在这样一套残酷的、足以扼杀一切专业精神的筛选机制下,依旧诞生了一些在多次任务后,依然能够全身而退的精英杀手。
尽管其数量,如同沙漠中的钻石,极其稀少。”
伊莎贝拉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来。
“在平台里,他们是用于装点门面、提高竞争性与故事性的‘招牌’。
他们未经任何系统性训练,甚至也不是为了生计,仅仅是出于某种内在的、黑暗的兴趣,便自发地磨练出了强大的刺杀能力与天赋。
他们往往生活富足,出手只为寻求刺激。”
我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落下,清晰而笃定。
“我们一般称之为,天赋型选手(theNatura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