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着剧痛,就着额上流下的鲜血,在那粗糙的砚台上飞快地画下一个记忆中残破的、据说能驱邪的“敕”字符(虽不知真假,此刻已是孤注一掷),然后高举染血石砚,对着那显露出三足金蟾本相、正咆哮着扑来的妖物,嘶声吼道:“邪魔外道!安敢害人!给我破!”
不知是那灶灰秽物破了它的护体妖气,还是李青砚这决绝的自残举动与胸中一股不屈的浩然正气引动了什么,那方沾染了人血、画着血符的石砚,竟在黑暗中爆发出微弱的、却纯正的金红色光芒!
光芒虽弱,却让那扑来的三足金蟾发出一声痛苦尖锐的嘶鸣,如同被烙铁烫伤,猛地向后缩去,周身妖气一阵紊乱!它那双碎金色的竖瞳死死盯住李青砚,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怨毒与一丝……忌惮!
“好!好个书生!竟能伤我!”金蟾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它张开巨口,一股浓郁的、带着强烈迷幻力量的腥甜黄雾喷涌而出,瞬间笼罩了整个巢穴。李青砚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幻象重生,仿佛有无数金银珠宝、绝色美人向他招手,耳边是靡靡之音,诱惑他放弃抵抗,沉沦极乐。
他咬紧牙关,额头鲜血流入眼中,一片模糊,却凭借着一股顽强的求生意志,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挥舞着手中那方越来越沉、光芒渐弱的石砚,踉跄着向外冲去。
就在他即将被黄雾彻底吞噬,精神濒临崩溃之际,荒芜的乱石坡远处,天际竟隐隐泛起一丝鱼肚白!第一缕微弱的晨曦,如同利剑,刺破了沉沉的夜幕与浓郁的妖雾!
“喔——喔——喔——”远处村落,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鸡鸣!
阳升阴退,乃是天地至理!
那晨曦照射在妖雾与金蟾本体之上,顿时如同沸汤泼雪,妖雾剧烈翻腾消散,金蟾发出一声极其不甘与恐惧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在阳光下迅速变得虚幻,它怨毒地瞪了李青砚一眼,猛地一跃,沉入那浑浊的泥潭之中,消失不见。
所有的幻象彻底消失。李青砚发现自己孤身一人,站在一片真实的、荒草丛生的乱石坡上,身旁只有一个散发着恶臭的污水潭。哪有什么华美宅院?唯有晨风吹过,带着荒凉的寒意。
他浑身衣衫破烂,额上伤口血肉模糊,手中紧紧攥着那方沾满自己鲜血的青石砚台,身体虚弱得几乎站立不住。
他活下来了。
回头望了一眼那死寂的泥潭,李青砚不敢停留,辨认了一下方向,便拖着疲惫不堪、几近虚脱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向着有人烟的地方走去。
阳光渐渐明亮,照亮了他苍白的脸和额上那道或许永远无法完全愈合的伤疤。他失去了一身虚浮的“文运”与大半精气,往后的科举之路恐怕更加艰难。但他找回了一条命,一颗历经劫难、不再轻易被外物迷惑的本心。
……
多年以后,有人在江南某处小镇,见过一个额头带疤的落魄塾师,名叫李青砚。他学问不算顶尖,却总在课业之余,对蒙童们讲述一个关于三足金蟾幻化害人的故事。末尾,他总会摸着额上的疤痕,幽幽叹道:
“孩子们,记住,这世上最可怕的妖魔,不在深山老林,而在人心贪念之中。那看似一步登天的捷径,往往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至于那尊三足金蟾,或许仍在某处阴秽之地,等待着下一个被欲望蒙蔽双眼的“有缘人”吧。
……
说书人讲完,将手中铜蟾蜍重重扣在桌上,发出沉闷一响。
“诸位,金蟾纳财,本是吉兆。可若那金蟾生了邪心,借人贪念,行噬魂之举,便是滔天大祸。李书生以血破妄,以命相搏,方得一线生机。可见,面对不期而至的‘好运’,还需多存一份警惕,多守一分本心。莫要让那贪欲,蒙蔽了双眼,成了妖魔的盘中餐。”
他站起身,吹熄了油灯。
“外物虽好,终非己有。心安之处,即是吾乡。”
茶馆内陷入黑暗,唯有那铜蟾的轮廓,在窗外渗入的微光中,泛着冷硬的、金属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