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书妖作祟迷心智慧剑斩愁见清明
客栈的晨雾裹着墨香从窗棂钻进来,在八仙桌上凝成薄薄的霜花。那雾气中似乎裹挟着某种神秘的力量,丝丝缕缕缠绕在桌椅间,宛如无形的丝线编织着诡异的网。唐僧指尖抚过通关文牒上的墨玉印记,冰凉触感突然化作温热的墨迹,如同有生命一般在纸页上晕开。先是一个若隐若现的轮廓,紧接着“书”字渐渐清晰,每一笔都仿佛是被无形的手精心勾勒,透着股说不出的妖异。他猛地抬头,正撞见悟空举着根毛笔端详,那毛笔周身萦绕着微光,笔锋悬在砚台上方三寸,蘸着的不是墨汁,而是从笔尖滴落的金色光点。光点落入砚台时,竟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在寂静的客栈里格外清晰,好似天界仙乐的零星片段。
“这镇子邪门得很。”悟空将毛笔往桌上一拍,笔杆突然裂开,露出里面雪白的狐尾毛。火眼金睛扫过客栈大堂,每张桌椅的木纹里都嵌着细小的字,凑近细看竟是《论语》章句,只是“仁”字都被虫蛀成了空洞。“昨晚那说书先生讲的,不全是俺老孙的故事。”他突然想起孩童们拍手时,袖口露出的青灰色皮肤,与化石阵的石像材质一般无二。
八戒啃着芝麻烧饼的动作突然僵住,饼屑从嘴角簌簌掉落。他望着碗里的豆浆,水面倒映的自己竟戴着顶状元帽,帽翅上缠着的丝线,与高翠兰绣鸳鸯用的金线相同。“俺咋成了状元?”他伸手去摘帽子,指尖却穿过幻影,触到冰凉的碗沿——水面倒影里,他正捧着考卷痛哭,卷首的红批写着“庸才”二字,笔迹与化石阵那状元袍身影的毛笔字如出一辙。
沙僧的降妖宝杖在墙角轻颤,杖头骷髅的眼眶里,映出客栈后院的景象:棵老槐树下堆着如山的书卷,每页纸都在蠕动,化作个个无脸的书生,正往树洞里钻。树洞深处传来磨牙般的声响,混着“之乎者也”的诵读声,听得人头皮发麻。“这些书成了精。”他想起老和尚给的忘忧珠,此刻正在怀中发烫,珠体表面浮现出“慎思”二字。
客栈外突然传来阵阵喝彩,五圣出门查看,只见镇中心的戏台前围满了百姓。台上,个穿蓝衫的书生正摇头晃脑地吟诵诗文,他的长衫下摆扫过的地方,青砖地面竟长出墨色的藤蔓,藤叶上的纹路都是用蝇头小楷写就的,细看全是“不得志”“怀才不遇”之类的怨语。
“好文采!”台下的百姓们如痴如醉,眼神渐渐变得空洞,脸上的笑容僵硬如面具。他们的袖口、领口开始渗出墨汁,顺着衣褶在地上汇成小溪,溪水里漂浮的不是落叶,是个个扭曲的“愁”字。
“这书生有问题!”唐僧的青莲剑突然出鞘,剑脊映出的书生真面目让八戒倒吸口凉气——那哪是什么书生,分明是只巨大的书虫,披着用人皮缝制的长衫,嘴里吐出的不是诗文,是无数个被吞噬的举子魂魄。
打斗瞬间爆发——书虫怪的舌头突然化作条墨色长鞭,鞭梢卷着本《离骚》抽向唐僧。书页翻开的瞬间,飞出万千个“愤”字,每个字都带着尖刺,在空中组成篇血泪交织的檄文。“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怎懂我怀才不遇的痛!”书虫怪的嘶吼里带着哭腔,长衫下露出的虫足上,还挂着半截啃剩的书卷,书页上“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字迹已被口水浸透。
悟空的金箍棒迎上去,棒身映出无数个寒窗苦读的身影:有的凿壁偷光,有的囊萤映雪,有的白发苍苍仍在灯下疾书。“有才华的多了去了,凭啥就你成了妖?”他想起化石阵的状元袍身影,突然明白执念到了极致,连笔墨都会成魔。金箍棒突然暴涨,棒尖挑着的墨色长鞭在空中炸开,化作场黑雨,雨滴落地后竟长出片竹林,竹节上的纹路都是用“豁达”二字组成的。
书虫怪被震得后退三丈,突然张开巨口,喷出股墨色妖气,将八戒和沙僧笼罩其中。妖气里浮现出无数个考场:八戒穿着秀才袍跪在地上,面前的考卷上满是红叉;沙僧站在朝堂上,手里捧着的奏折被玉帝扔在地上,上面的字迹全被圈改成“废物”。“放弃吧,你们和我一样,都是失败者!”书虫怪的声音里带着诱惑,妖气凝成的锁链开始收紧,勒得两人喘不过气。
“放你娘的屁!”八戒的钉耙突然爆发出金光,耙齿间的红绸化作道血线,将妖气撕开个缺口。他想起高翠兰说的“肯卖力干活就是好男人”,耙齿突然长出无数个“勤”字,每个字都像把小锄头,将幻境里的考卷打得粉碎。“俺老猪考不上状元咋了?种庄稼俺是一把好手!”钉耙横扫,将困住沙僧的锁链打断,溅起的火星里,浮着流沙河底他默默挑水的身影——那时虽然孤独,却活得踏实。
沙僧的降妖宝杖顶住书虫怪的虫壳,杖头骷髅喷出的黑雾中,浮现出他当年卷帘时的画面:玉帝不小心碰倒琉璃盏,是他眼疾手快接住,那时玉帝还夸过他“稳重”。“我不是废物。”沙僧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宝杖在地上划出个“悟”字,字的笔画里长出清泉,冲刷着书虫怪身上的墨汁,露出底下雪白的虫壳,壳上刻着的“怨”字正在融化。
唐僧的青莲剑指向书虫怪的眉心,剑尖悬着的忘忧珠突然发亮,珠光里浮现出书虫怪的来历:它本是位老秀才的砚台里的墨锭,吸收了主人一辈子的怨愤与不甘,在主人死后化作书虫,专吞噬有才华却不得志者的魂魄。“你的主人写了一辈子诗文,临终前却在枕下藏着首‘知足常乐’。”唐僧的声音里带着悲悯,剑光中浮现出老秀才的手稿,字迹虽潦草,却透着释然,“他都放下了,你为何还要执着?”
书虫怪的虫壳突然裂开,露出里面颗跳动的墨色心脏,心脏上的血管都是用未完成的诗句组成的。“我……我只是想让世人记得他的才华……”它的声音里带着迷茫,长鞭化作的墨藤开始枯萎,藤叶上的怨语渐渐被“释怀”二字取代。
悟空的金箍棒轻轻点在墨色心脏上:“真正的才华,不用靠吃魂魄来证明。”棒身映出老秀才在田间劳作的身影,他虽然落榜,却教村里的孩子读书,那些孩子后来有的成了农夫,有的成了工匠,提起老秀才都满脸尊敬。“你看,这才是他真正留下的东西。”
书虫怪的身体开始透明,虫足捧着的半截书卷突然自动续写完,末尾添了句“一蓑烟雨任平生”。它望着唐僧手中的忘忧珠,突然笑了,笑声里混着笔墨清香:“原来我困住的不是别人,是自己……”话音未落,便化作滴硕大的墨汁,落在戏台中央,渗入地下长出株文竹,竹节上的叶片,每个都像张展开的书页,写满了豁达的诗句。
镇民们眼中的空洞渐渐消失,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像是刚从梦中醒来。他们看着地上的墨色小溪渐渐干涸,看着文竹上的诗句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突然有人念起“天生我材必有用”,只是这次的语气里,没有怨愤,只有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