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带着塞外初临的干爽,掠过晋北的黄土高原,吹散了盛夏最后一丝粘稠的暑气。应县木塔,这座矗立了近千年的辽代巨构,在澄澈得近乎透明的蓝天下,更显巍峨古朴,像一位阅尽沧桑的沉默智者。塔身周遭搭满了密密麻麻的维修脚手架,钢铁的骨架与古老的木结构交错,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和木材特有的咯吱声,工人们的身影在其间忙碌穿梭,如同在巨人体内工作的微小人偶。
塔下临时搭建的工棚里,空气弥漫着陈年松木的清香、桐油刺鼻的气味,还有新鲜木屑的微甜。李玄策穿着一身半旧的深蓝色工装,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正与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厚厚老花镜的老木匠并肩而立,两人粗糙的手指共同抚摸着一段刚刚刨光的巨大榆木梁材。木纹在掌心下蜿蜒起伏,如同凝固的河流。
“张师傅,”李玄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却又奇异地融入了这工匠的氛围里,“您看这卯眼,松紧如何?”他指着梁端一个深邃的凿口。
老木匠张师傅眯着眼,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卯眼边缘,又拿起一个同样光滑的榫头比划着,耳朵几乎贴了上去,像是在聆听木材的呼吸。“李顾问,您听听这声儿,”他示意李玄策也凑近,“《营造法式》讲得透亮,‘凡卯眼务要松紧得宜,太紧则木裂,太松则力散’。眼前这个啊,就得像老话说的,‘严丝合缝,不差毫厘’,榫头进去,得有那‘咯噔’一下的咬合劲儿,却又不能硬挤。”他说话带着浓重的晋北口音,每个字都像从木头里刨出来的。
李玄策依言俯身,侧耳倾听。就在张师傅将那根粗壮的榫头对准卯眼,准备做最后的嵌入调试时——
“哐当!”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撞击声骤然响起!并非来自榫卯的结合,而是来自头顶极高处的木塔檐角!那是维修工人在用力敲打一块松动的斗拱构件,巨大的声波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扩散开来,震动了塔顶栖息的一大群灰鸽。
“扑棱棱——!”
刹那间,数百只受惊的鸽子如同炸开的灰色烟雾,惊慌失措地腾空而起,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汇成一片密集的鼓点。鸽群绕着木塔慌乱地盘旋,搅乱了初秋宁静的空气。
李玄策和李天枢(他今天穿着简单的休闲装,安静地站在父亲身后不远处,像一株挺拔的杨树)的目光几乎同时抬起,追随着那些四散纷飞的鸽影。阳光刺眼,李天枢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爸,羽毛。”李天枢轻声说,目光锁定在几片悠悠飘落的灰白色鸽羽上。
那几片羽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打着旋儿,以一种看似毫无规律却又带着诡异韵律的轨迹,缓缓飘落。它们并非径直坠向地面,而是在某种无形气流的牵引下,忽左忽右,忽快忽慢,竟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道极其复杂的、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纤细轨迹线。
李玄策深邃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片轨迹。他眼中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那飘落的轨迹,在他脑海中瞬间被分解、重构、叠加,与国安部天网系统实时传回的、某个特定空域的可疑信号源轨迹图完美重合!
“东南方,三点钟方向,距地七百五十米,”李玄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光学迷彩,低噪旋翼,仿生学设计。‘灰雀’三型侦察无人机。”他微微侧头,对着领口一个极其微小的、形如旧式木工墨斗坠子的通讯器下达指令:“‘归巢’行动组,坐标已同步,目标锁定,实施‘静默’捕获。”
指令下达的瞬间,那片飘落的羽毛恰好触碰到地面,无声无息。
就在此时,一阵更强的风从塔顶呼啸而过,穿过悬挂在五十四层檐角下的古老风铎。
“叮铃铃…叮叮…铛…叮铃…”
风铎的铃声原本悠扬空灵,此刻在特定的风速和角度下,竟奇异地变调!清脆的叮当声、低沉的铛铛声、急促的连响,彼此交织碰撞,形成了一种极其古怪的、富有金属质感的节奏韵律。这韵律不再悦耳,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精确感,如同古老的编钟被无形的电子节拍器操控着在敲打!
李天枢的耳朵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旁人听来只是一串杂音,在他耳中,却自动重组、解码,转化为一串串飞速滚动的二进制数字流!0和1的冰冷字符,在他意识深处清晰地排列组合,瞬间拼凑出一条高度加密的导弹轨道预警信息!目标直指大洋彼岸某处正在进行的、代号“铁砧”的联合军事演习核心区域!
“爸,风铎!”李天枢只吐出两个字,目光锐利如电。
李玄策微微颔首,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仿佛早已预见。他没有去看风铎,反而将目光投向张师傅手中那根准备嵌入的榫头。那榫头的一端,似乎比寻常的要厚实一些,颜色也略深。
“张师傅,这根暗榫,”李玄策伸出手指,精准地指向榫头末端一个极其隐蔽、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微小凸起,“劳驾,借我一用。”
老木匠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位身份尊贵的顾问竟认得这种古法工艺中的“暗榫”。他有些迟疑地将榫头递过去:“李顾问,您…识货。这暗榫本是备着应急加固的,轻易不动。”
李玄策接过那根沉甸甸的暗榫,指腹在冰冷的木面上摩挲,感受着那历经千年智慧沉淀的独特手感。他手腕微微一沉,指间发力,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哒”脆响,那根看似浑然一体的暗榫竟被他巧妙地从中抽出了一小截!抽出的部分,截面并非木材,而是一种温润如玉、泛着幽暗光泽的黑色晶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