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刚过,日头依旧毒辣,只是空气里隐隐掺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秋的干爽。安徽腹地,一座依山而建、青砖灰瓦的老式院落,便是远近闻名的古籍印刷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独特的、令人心安的混合气味——新裁宣纸的草木清香、陈年旧墨的沉郁松烟味,还有木头架子和油墨历经岁月沉淀后散发出的温厚气息。阳光穿过高大木窗上糊着的半旧桑皮纸,斜斜地投下斑驳的光柱,无数细微的尘埃在光带里无声起舞。
李念墨抬手,用手腕内侧蹭了蹭额角渗出的细汗,几缕乌黑的发丝被汗水黏在了白皙的皮肤上。她正俯身在一个巨大的梨木案几旁,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摊开的一册泛黄卷轴。纸张薄脆得仿佛呼吸重些都会碎裂,上面的墨迹却依旧清晰如刀刻,带着某种穿越时空的凛然气度。“这《永乐大典》的残卷,墨色沉得像是能吸进人的魂儿去,”她低声对身旁的哥哥李天枢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这鬼天气,闷得人心口发慌,总觉得要出点什么事儿似的。”
李天枢没有立刻接话。他靠在一排排直顶房梁的巨大木质晾纸架旁,目光沉静地扫视着整个工坊。阳光透过那些层层叠叠、纤维粗粝的竹篾晾纸架,光影在青石地面上交织、变幻,光斑与暗影的边界模糊不清,竟隐约呈现出一种类似人类大脑皮层沟壑的复杂纹路,微微扭曲、流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妙感。他穿着简单的棉麻衬衫,身形挺拔,眉宇间是超越年龄的深邃。闻言,他只是微微偏了偏头,嘴角牵起一丝了然的笑意:“不是天气闷,是这‘纸’在‘呼吸’。墨里藏着的东西,开始不安分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在这片古老的时空里。
作坊深处,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师傅正佝偻着腰,在一块厚重的松烟墨锭上缓缓研磨。墨条与砚台接触,发出“沙…沙…沙…”的声响,单调而悠长。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韵律,与工坊角落里一台不起眼的监控探头发出的微弱运行嗡鸣交织在一起。每当墨条摩擦的“沙沙”声陡然加重,那探头上的红色指示灯便会不易察觉地闪烁几下,仿佛接收信号的卫星受到了某种干扰,画面短暂地蒙上一层细碎的雪花噪点。老师傅全神贯注,对此浑然不觉。
就在这时——
“嗒!”
一滴饱满、浓黑得几乎不见反光的墨汁,从老师傅手中的墨笔尖端挣脱,垂直落下,精准地砸在案几上一个等待归位的泥活字字模上。那是一个普通的“人”字。墨珠在泥胎表面微微弹起、溅开。
刹那间,异变陡生!
那枚小小的泥活字,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捏住,猛地向上一跳!紧接着,案几上、字盘里,所有用于修补《永乐大典》的泥活字,如同听到了无声的号令,齐齐挣脱了地心引力的束缚,悬浮而起!墨汁尚未干涸,在它们粗糙的泥胎表面拉出无数道细长的、颤动的黑色丝线,在透过窗棂的昏黄光柱里折射出诡异的幽光。
“哐当!”老师傅手里的茶杯失手砸在地上,摔得粉碎,褐色的茶水洇湿了地面。“墨…墨精活了?!”他失声惊呼,老花镜滑到了鼻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骇。
“小心!”李念墨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却并非出于恐惧,而是职业性的警觉。她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悬浮的字粒。李天枢则纹丝不动,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仿佛这一幕早已在他预见的星图之中。
悬浮的泥活字开始无规则地、疯狂地旋转、碰撞!每一次撞击,都迸溅出细小的墨点。那些墨点并未坠落,反而像是拥有了生命,在空气中迅速拉伸、延展、交织!眨眼间,一张巨大的、由纯粹墨色构成的“宣纸”虚影,凭空悬浮在工坊中央的空气中。墨色宣纸之上,无数模糊的光点急速闪烁、汇聚、变形!
一张张人脸!肤色各异,年龄不一,神情或肃穆或狡黠,如同全球智库数据库的海量人脸档案被瞬间投影出来,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墨色光幕!它们无声地翻滚、叠加、消失又重现,速度快得令人窒息。
“人脸识别…全球联网…”李念墨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这异象的指向,“有人在窃取最高级别的智库数据!逆向追踪源!”她语速极快,带着金属般的冷冽。
李天枢的目光在那飞速变幻的人脸洪流中急速扫视,快得几乎留下残影。他的瞳孔深处,似乎有微缩的星云在旋转、推演。“找到了。”他声音平静无波。下一刻,他对着那片悬浮的泥活字群,轻轻地、但异常清晰地吹了一口气。
呼——
气流拂过。那些原本无序狂舞的泥活字,如同被注入了灵魂的士兵,骤然停止了混乱的冲撞。它们遵循着某种看不见的、精妙绝伦的轨迹,四散飞开,却又在下一秒,如同被无形的磁力精准牵引,纷纷扬扬地落向下方那张墨色的宣纸虚影!
“啪”、“嗒”、“簌簌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