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势因暴雨而暴涨,平日里温顺的南溪此刻成了咆哮的怒龙,浊浪翻滚,挟带着断枝碎石,疯狂冲击着小船。船身剧烈颠簸,几次险些撞上水中巨礁。吕父拼尽全力稳住船橹,但在这绝对的黑暗与自然之威面前,人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他心头冰凉,知道凶多吉少:一旦船翻,莫说这激流,就是水下那些嶙峋怪石,也足以让人粉身碎骨。离家尚有十余里,在这风雨如漆的境地里,求生之望微乎其微。
绝望如冰冷的溪水,漫过全身。他想起家中等待的妻儿,心中涌起万般不舍与不甘。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关头,他忽然忆起平日听闻的观世音菩萨寻声救苦之说。此刻,这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稻草。他不再徒劳地与风浪搏斗,而是放下船橹,任小船随波逐流,自己则收敛起所有纷乱的思绪,至诚地归命于观世音菩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圣号,祈求指引。风声、雨声、浪涛声依旧震耳欲聋,但他的心神却渐渐沉静下来,全部凝聚在那一声声默诵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全心念诵之际,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忽然跃起一簇火光!那光稳定而明亮,不像闪电般转瞬即逝,也不像磷火般飘忽诡异,它紧贴着岸边,缓缓移动,分明像是一个人手持火把在前引路。火光虽然不大,却奇异地将湍急的溪流、险峻的岸形,乃至水中隐现的礁石,都照得清晰可辨,为他在这混沌世界中劈开了一条明明白白的水路。
吕父又惊又喜,直到祈祷有了回应。他不敢怠慢,连忙操起船橹,小心翼翼地驾驶着小船,跟随着那团火光。那火把始终与他保持十余步的距离,不快不慢,无论水流多急,河道多曲,它总能准确无误地指引着最安全的航线。火光所及之处,风浪似乎也平息了几分。
就这般,在那一炬神秘火光的引领下,吕父竟然穿越了重重险阻,平安抵达了家门口的河埠。当他双脚踏上坚实的土地,回头望去,那火光已悄然熄灭,天地间依旧风雨大作,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但身上湿透的衣衫和安然无恙的小船,又真切地告诉他,那并非幻觉。
后来,吕竦与名士郗嘉宾(郗超)交往时,曾说起父亲这段奇遇,由郗嘉宾流传开来。
绝境中的一点心光,能照见迷失的方向。那岸边的火炬,或许并非来自外界,而是至诚信念所点燃的内心明灯。当我们放下恐慌,向内寻求安定,便能于无路处看清归途,于黑暗中找到那盏始终存在的引路之光。
14、徐荣
东晋年间,琅琊人徐荣因公务前往东阳。事毕,乘船返回,一路顺流,倒也惬意。船行至定山附近,水面情形渐变。此地峰峦叠嶂,江流至此受山势逼迫,变得湍急莫测,水下多有暗礁漩涡。撑船的舟子并非本地人,不熟悉这段凶险水道,一个判断失误,船身猛地一倾,竟被一股巨大的暗流裹挟,直直地拽入一个巨大的洄俶之中!
这漩涡犹如水下张开巨口的恶魔,水流急速旋转,产生强大的吸力,将小船牢牢困在中心,船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剧烈倾斜,江水不断涌入舱内,眼看就要沉没。舟子面如土色,拼命扳橹,但人力在那自然伟力面前,如同蚍蜉撼树,船只在漩涡中打转,一寸寸被拉向深渊。徐荣站在船头,但见四周水壁如墙,天旋地转,心下明了,此番怕是难逃一劫了。
他虽为府衙督护,见过些世面,但此等绝境,也是头一遭遇到。任何计策都已无用,慌乱只会死得更快。电光石火间,他想起平日听闻的观世音菩萨威神之力,能救苦救难于顷刻。此刻,这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他摒弃所有杂念,不再去看那骇人的旋涡,而是至诚恭敬,一心一意地默念起观世音菩萨的名号,将全部的身家性命都托付于这声声呼唤之中。
说也奇怪,就在他专心念诵后不久,船身突然一震,仿佛有数十条看不见的壮汉在水下齐心协力,用绳索拖拽一般,原本深陷漩涡、即将解体的小船,竟猛地从那股可怕的吸力中挣脱出来,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托起,顺着江流向下漂去。
徐荣刚松了一口气,却发现危机并未解除。此时天色已晚,又逢暴风雨来临,乌云蔽空,四下里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狂风卷着暴雨抽打在脸上,江面上涌浪如山,根本辨不清方向。小船像一片树叶,在波峰浪谷间剧烈颠簸,随时可能被下一个浪头打翻。
徐荣不敢懈怠,继续凝神诵念,声音在风雨中虽显微弱,心意却坚如磐石。他相信,既然刚才菩萨能救他出旋涡,此刻也必能指引他生路。就在这几乎完全迷失的境地里,他奋力抹去脸上的雨水,极力远眺,忽然望见远处一座黑黝黝的山头上,竟亮起一团赫奕的火焰!那火光在狂风中稳定地燃烧,照亮了一片水域,在这绝对的黑暗中,如同指路的明灯。
徐荣大喜,连忙指引惊魂未定的舟子:“快!向那有火光的山边靠!”舟子也看到了希望,拼尽最后力气调整船向,朝着火光艰难驶去。说来也怪,尽管风浪依旧,船行却似乎顺利了许多,仿佛冥冥中有股力量在护佑。终于,船身一震,靠上了岸边。徐荣急忙跳下船,双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再回头望去,刚才那山头之上的熊熊火焰,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眼前只剩下风雨和黑暗。
次日天明,风雨停歇。徐荣找到当地浦口(水边村落)的居民询问:“请问各位,昨夜那边山头上,为何燃起那么大一堆火?多亏了它,我们才得以靠岸。”
村民们面面相觑,个个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一位年长者摇头道:“客官说笑了!昨夜那般狂风暴雨,便是铁打的火盆也早浇熄了,山上林木湿透,怎会起火?我们在此居住多年,从未见过,也未曾点燃过什么火堆。”
徐荣闻言,顿时了然。与他同船的,还有一位名叫支道蕴的僧人,为人谨严笃实,他也亲眼目睹了火光引路的一幕。后来,徐荣官至会稽府督护,曾将此事说与名士谢敷听。而支道蕴和尚也将亲身经历告知了另一位名士傅亮。两人的叙述,丝毫不差。
世间有些指引,并非肉眼所能常观。那旋涡中的托举,风雨中的火光,与其说是外力干预,不如说是至诚信念所点燃的内心明灯。当人放下恐惧,全神贯注于一点善念时,便能于混沌中照见方向,于绝境里感应到那始终存在的慈悲护佑。心光所至,即是彼岸。
15、刘度
平原聊城,有千余户人家,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算得上一片难得的安宁之地。这安宁,并非来自高墙深壕,而是源于此地淳厚的民风。乡民大多信奉佛法,虽不富庶,却也齐心合力建起了佛堂,塑了金身,供养着几位修行僧尼,平日里香火不断,诵经之声时有耳闻,倒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气象。
然而,乱世的烽烟终究还是烧到了这里。那时,有个被称为“虏主”的凶悍首领木末,势力正盛,其麾下兵卒也常有过境。聊城县内,时有不堪忍受压榨的民夫或俘虏寻机逃亡,这令性情暴戾的木末大为光火。这一次,他认定是整座城的百姓包庇纵容,才致使逃犯不断。盛怒之下,他亲率一支人马,杀气腾腾地来到聊城,竟下令要将全城男女老幼,尽数屠戮,以儆效尤!
消息传来,如同晴天霹雳。城门被重兵把守,哭喊声、哀嚎声响彻街巷,绝望的气氛笼罩了整座城池。家家户户闭门,面如死灰,都知道此番在劫难逃,大难临头。
就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乡中一位名叫刘度的长者站了出来。他平素为人正直,深受乡邻敬重。眼见大祸临头,他知任何辩解或反抗都已无用,唯一的希望,或许只能寄托于平日所信的佛法慈悲。他将惶恐的民众聚集起来,沉痛而坚定地说:“乡亲们!如今刀斧加颈,人力已穷。我等平日供养三宝,诵经念佛,今日正是至诚考验之时!我等当齐心归命观世音菩萨,忏悔宿业,祈求慈光加被,或能感通天地,化解这场浩劫!”
于是,在刘度的带领下,全城百姓,无论信佛深浅,此刻都成了最虔诚的信徒。人们跪倒在佛堂前、街巷上、自家庭院中,摒弃了哭嚎与咒骂,至诚念诵观世音菩萨圣号。那汇聚起来的诵念声,起初带着颤抖与恐惧,渐渐变得整齐而深沉,如同海潮音,回荡在聊城上空,压过了兵马的喧嚣。
此时,首领木末正在县衙大堂之上,怒气未消,等着时辰一到便下令屠城。他烦躁地踱步,想着如何惩戒这些“刁民”。忽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样东西,轻飘飘地,仿佛从屋檐缝隙间落下,不偏不倚,正绕着厅中的梁柱缓缓旋绕。
木末心生诧异,定睛看去。那并非落叶,也不是灰尘,而是一卷书册。他命兵士取来,入手一看,竟是一卷《观世音经》!书卷略显陈旧,却完好无损。木末虽非信佛之人,但在这一刻,面对这无端从天而降的经卷,联想到城外那隐隐传来的、异乎寻常的诵念之声,心头猛地一震。他并非全然愚钝的武夫,此情此景,让他觉得此事透着蹊跷与神秘。是警告?还是启示?
他手捧经卷,沉吟良久。那满腔的杀伐之气,竟在这诡异的寂静和手中的经卷面前,渐渐消散了。他仿佛看到的不是一卷经书,而是满城百姓求生望救的诚心。最终,他叹了口气,改变了主意。
“传令下去,”他对部下说,“赦免全城。只追究首犯,余者不问。”
一道赦令,如同甘霖,瞬间解除了聊城的灭顶之灾。百姓们得知消息,恍如隔世,对刘度感激不尽,更对观世音菩萨的慈悲深信不疑。
屠城的刀锋为何最终没有落下?是那卷恰巧飘落的经书,还是千万人齐心念诵所凝聚的祥和之气,化解了暴戾之心?或许,真正的力量,并非来自天降的神迹,而是危难时刻,众人一心所生发的至诚善念。这念力,无形无相,却能如清风拂过暴君的心头,唤醒一丝未泯的良知,于无声处,扭转乾坤。绝境中的团结与信念,才是守护家园最坚固的城池。
16、南宫子敖
新平城的血色夕阳,是南宫子敖此生最后的记忆。他是始平人,奉命戍守这座边城。谁知敌军势大,为首的将领号称“长乐公”,凶悍异常。城墙被攻破那日,便是地狱洞开之时。数千守军与百姓,如同待宰的羔羊,被驱赶到城东一片空地上。哭声、求饶声、怒骂声混成一片,但很快,便被刀锋砍入骨肉的闷响和临死的惨嚎所取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气。
南宫子敖被反绑双手,挤在人群里,看着前面的人一排排倒下,知道自己下一刻便要身首异处。他心中也曾充满恐惧和愤恨,但到了这个地步,反而一片死寂。他想起家中老母,想起年少时随母亲去寺庙,那尊慈眉善目的观世音菩萨像。他本非虔诚信徒,但此刻,万念俱灰,唯有这个名字,像最后一点萤火,在无边的黑暗中闪烁。他不再去看那挥落的屠刀,只是闭上眼,用尽全部的心神,默默念诵,不是求生,只求死时能得片刻安宁。
屠戮进行得很快,终于轮到他了。他被推到血泊之中,身后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几名行刑的兵卒满脸麻木,举起了刀。说来也怪,那几把刀或高高举起却偏了方向,或软绵绵落下毫无力道,持刀的兵卒个个像是突然脱力,手臂酸软,连刀都握不稳。这诡异的情形,被亲自监刑的长乐公看在眼里。他征战多年,杀人如麻,却从未见过这等怪事,不禁喝道:“且慢!那人,你有何能耐?”
南宫子敖本已引颈就戮,忽闻此问,神思恍惚间,自己也没想清楚,嘴里却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我会做马鞍。”
这话答得突兀,甚至有些可笑。一个将死之人,不说自己有何冤屈或是乞求饶命,却说会做马鞍。然而,长乐公的军队连番征战,马匹辎重损耗极大,一个熟练的马鞍匠人,远比一个死囚有价值。或许是天意,或许是那瞬间的灵光契合了需求,长乐公打量了他片刻,竟挥挥手:“罢了,带下去,留着做活。”
南宫子敖自己都懵了,全然不知为何会说出那句话,更不知为何能因此捡回一条命。后来,他寻得机会,终于从敌营中逃出,捡回了性命。
历经此番生死劫难,南宫子敖仿佛变了一个人。他请人精心雕琢了一尊小巧的观音像,用香木匣子装着,无论行住坐卧,都恭敬顶戴。有人问起他那段经历,他抚着香函,缓缓道:“那时节,念诵或许未能挡开刀斧,却让我心定了下来。心一定,慌乱中就冒出了那句救命的‘会做马鞍’。你说这是菩萨指点,还是我急中生智?我看,心静了,智慧自然就来,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本事,也能在要紧关头跳出来救命。这尊像,不是祈求时时庇护,而是提醒自己,无论何时,都要守住心里那份镇定。”
绝境之中,外在的奇迹或许渺茫,但内心的镇定却能点燃潜藏的智慧。一句看似无心的话语,一个平日微不足道的技能,在生死关头,都可能成为叩开生门的钥匙。常怀善念,守静笃,便是对生命最好的护佑。
17、徐义困厄得脱记
苻秦年间,高陆人徐义在朝中任尚书,自年少时便诚心奉佛,案头常供着一卷《观世音经》,即便公务再繁忙,每日也会抽出时间诵读。那时天下不太平,战乱像野草般四处蔓延,各州郡常有盗匪作乱,百姓日子过得胆战心惊。
这年深秋,徐义奉命去边境巡查粮道,行至半途,忽然遭遇一股流寇。他随身带的护卫虽奋力抵抗,却架不住贼寇人多势众,最终还是被擒了去。贼首见徐义衣着华贵,料定是朝廷大官,本想逼他交出钱财,可搜遍行囊也只找到几卷经书和些许干粮。贼首恼羞成怒,扬言要杀了他立威。
当天傍晚,徐义被带到一片荒林里。贼寇将他的双脚深深埋进土里,又把他的头发编在一起,牢牢系在旁边的老槐树上。泥土裹着寒意钻进裤管,勒得头皮阵阵发疼,徐义却没喊一句求饶的话。眼看天渐渐黑了,贼寇在不远处生火饮酒,时不时传来粗鄙的笑骂声,他知道自己处境危急,若不设法脱身,等到天亮恐怕就性命难保。
徐义闭上眼睛,摒除杂念,一心默念观世音菩萨的名号。风声在林间穿梭,远处的火光忽明忽暗,可他的心思却异常笃定,每一声默念都像一缕微光,驱散着心底的恐惧。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觉得眼皮发沉,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梦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走到他跟前,语气急切地说:“如今情势危急,哪还有时间睡觉!”
这一声呼喊像惊雷般在耳边炸开,徐义猛地惊醒。他借着月光往不远处看去,只见守着他的两个贼寇歪靠在树干上,睡得正沉,连手里的刀都滑落在地。徐义心中一动,试着轻轻扭动身体——原本勒得紧实的头发竟慢慢松开,埋着双脚的泥土也像是松了劲,他稍一用力,双脚便从土里拔了出来。
他不敢耽搁,悄无声息地挪到林边,钻进茂密的草丛里。刚藏好身形,就听见身后传来贼寇的呼喊声——原来有人醒了,发现他不见了,立刻召集同伴四处搜寻。火把的光在林子里晃来晃去,脚步声离草丛越来越近,徐义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不敢放重。可那些贼寇明明就在附近,却像是看不见他似的,搜了一阵便骂骂咧咧地走了。
等到天快亮时,林子里彻底没了动静,徐义才敢从草丛里出来。他辨了辨方向,一路往邺城赶去,途中不敢走大路,只捡偏僻的小路走,饿了就摘野果充饥,渴了就喝山泉水。几天后,他终于抵达邺城,直奔城里的寺院。寺院里的僧人见他衣衫褴褛、面带倦色,连忙将他迎进去,待他说明来意,又帮他联系了朝廷的人。
后来,有人问徐义当时是如何脱险的,他总是笑着说:“不是我有什么本事,是心念的力量帮了我。当时身陷绝境,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守住信念不放弃。那梦里的提醒,或许是心念所化;贼寇搜不到我,或许是信念让我沉住了气。人这一辈子,难免会遇到困厄,可只要心里的光不熄,就总有走出黑暗的一天。”
18、毕览
前秦时候,东平人毕览,算是同乡里有些见识的。他年少时便对佛法心存敬意,虽未出家,日常也读些经卷,觉得能让人心静。奈何生在乱世,身不由己。那年月,慕容垂起兵,他被征入行伍,随着大军北征。刀剑无眼,一场恶战下来,队伍被打散了,毕览不幸成了俘虏,被捆着押往陌生的异域。
他心里清楚,一旦被带入敌营深处,不是做牛做马,便是死路一条。求生之念炽盛,他暗中观察多日,终于寻得一个守备松懈的雨夜,挣松了绳索,偷了一匹马,便没命地向南逃窜。荒野茫茫,他只凭星斗辨认方向,不敢走大路,只拣荒僻小径疾驰。
然而,逃窜的踪迹终究被发现了。身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还有胡骑特有的呼哨,越来越近。毕览回头一望,只见几点火把的光亮在黑暗中跳跃,如同索命的鬼火。他伏在马背上,拼命鞭策,座下马儿也已口吐白沫,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追兵越来越近,甚至能听见他们叽里呱啦的叫喊声。冰冷的绝望攫住了他,这空旷的荒野,再无藏身之处,眼看就要被重新逮住,下场只怕比之前更惨。
万般无奈之下,他忽然想起平日念诵的观世音菩萨。此刻,任何计策都已无用,唯有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此。他不再回头张望,也不再徒劳地鞭打马匹,而是收紧心神,伏在鞍上,一心一意地默念起观世音菩萨的名号,将恐惧和生死都抛在脑后,只求一丝渺茫的生机。
说也奇怪,就在他专心念诵之后,那匹本已疲惫不堪的马,仿佛忽然被注入了新的力气,四蹄腾空,奔跑得异常迅捷稳健,竟将身后的追兵渐渐甩远。毕览不敢停歇,一路狂奔,直到天色微明,身后再也听不见任何动静,这才敢稍稍放缓。他侥幸摆脱了追兵,心下对菩萨的感激又深了一层。
但危机并未解除。他为了彻底摆脱追捕,弃了马匹,钻入一座深山大岭之中。这山连绵起伏,古木参天,进去不久便彻底迷失了方向。他在荆棘密林中艰难跋涉了整整一日,绕来绕去,却总像是在原地打转。干粮将尽,水源难寻,夜色降临,山中毒虫猛兽的嚎叫此起彼伏。刚刚脱离追兵的危险,又陷入了困死山中的绝境。
疲惫和绝望再次袭来。他靠着一棵老树坐下,仰望透过枝叶缝隙的稀疏星光,心中一片茫然。南归的路在何方?难道要饿死、渴死在这无人知晓的深山里?他再次收敛心神,如同上次被追兵追赶时一样,摒弃所有杂念,至诚地持诵观世音圣号,祈求指引。
夜深了,山林寂静得可怕。正当他念诵得专心之际,忽然看见前方不远处,竟立着一位道人!那人身着法衣,手持锡杖,仪态从容,在朦胧的夜色中,周身仿佛带着一层淡淡的清辉。道人并未言语,只是用锡杖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然后身影便渐渐模糊,消失在夜色里。
毕览又惊又喜,知是感应。他不及细想,连忙起身,朝着道人指示的方向走去。说来也怪,之前如同迷宫的路径,此刻走起来竟顺畅了许多,虽然依旧艰难,但心中却有了明确的方向感。他就这样凭着冥冥中的指引,昼伏夜出,竟然真的走出了那座巨大的山脉,找到了熟悉的道路。
历经千辛万苦,毕览终于安然返回了东平故乡。家人邻里见他归来,皆以为奇迹。此后,他对佛法的信奉愈发虔诚。
这段经历,他常常忆起,并对人说道:“那脱缰的马力,那林中的指引,你说皆是外来的神力吗?我看未必。或许是人到了绝境,心无旁骛,反而能激发出自身都未察觉的潜能,连马儿也能感知到那份求生的专注;而那夜间的道人,或许是我心志专一后,对山势星象的某种直觉显现。信念之力,不在于向外祈求奇迹,而在于它能让人心定,心定则慧生,方能于无路处,看见那条本就存在的归家之路。”
绝境中的指引,往往源于内心的澄明。当万念放下,唯存一念至诚时,自身的潜能与周遭的机缘,便会如同暗夜中的灯盏,次第亮起,照见归途。
19、释法智
在成为沙门释法智之前,他的人生是另一番光景。那时,他还是个寻常的在家居士,虽对佛法有些好感,却也算不得十分精进。一次,他因事独自行走在广袤的荒野大泽中。四下里芦苇丛生,高可没人。正当他埋头赶路时,忽觉热浪扑面,抬眼望去,魂飞魄散——不知何处起了野火,风助火势,烈焰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瞬间形成一片火海,将他困在中央!
浓烟呛得他咳嗽不止,火舌舔舐着干燥的芦苇,发出噼啪的巨响,迅速逼近。逃跑的路已被彻底切断,眼看就要葬身火窟。极度的恐惧之下,他想起平日听闻的观世音菩萨威神之力,此刻任何挣扎都是徒劳,唯有将性命托付。他不再试图寻找生路,而是面向虚空,至诚叩拜,大声诵念观世音菩萨名号,祈求救护。
烈火无情,瞬间吞没了整片大泽。熊熊烈焰过后,昔日茂密的芦苇荡化为一片焦土,寸草不留,满地灰烬。然而,就在这片焦黑之中,却有一块地方奇迹般地得以保全——正是法智方才站立叩拜之处!那一小方土地上的芦苇仅仅被烤焦,却未被点燃,他本人更是毫发无伤,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罩子将他护住。站在焦土与生地的界限上,他环顾四周的惨状,内心受到的震撼无以复加,从此对佛法生起了真正的、坚定不移的信奉。
后来,世事变迁,他竟投身行伍,成了后秦姚兴麾下的一名将领。一次随军征讨北方胡人(索虏),战事不利,大军溃退。混乱之中,他的坐骑被流矢射中倒地,他本人不幸跌落,被甩在了后面,陷入了敌军的包围圈。眼见胡骑呼啸往来,正在清剿战场上的残兵,他连滚带爬,躲进一道干涸的土沟里,沟边长满了带刺的灌木丛。他蜷缩起身子,尽可能让荆棘遮蔽住自己,连头都不敢完全抬起。
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战场上的杀戮比荒野之火更为直接和残酷。他听到隔着一道土沟,有敌兵在远处大声呼喊后面的部队,指着这片区域,命令他们仔细搜索,格杀勿论。沉重的脚步声和兵甲的碰撞声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听到敌兵拨动草丛、用长矛往荆棘丛中乱戳的声音。每一次声响,都让他心脏骤停。
他再次至诚念诵观世音菩萨,心神专注到了极点,连呼吸都几乎屏住。说来也奇,明明有几拨士兵就从他藏身之处旁边走过,长矛几乎擦着他的衣角刺过,可偏偏就像睁眼瞎一样,对他视而不见,搜寻一番后便骂骂咧咧地走开了。他就这样在敌人的眼皮底下,侥幸躲过一劫,直到夜色降临,才寻机逃回。
这两次刻骨铭心的经历,让他深刻体会到世事的无常与生命的脆弱。刀光剑影、功名利禄,终究是过眼云烟。他最终毅然舍弃了军职,看破红尘,出家为僧,法号“法智”。
此后,每当有弟子问起他出家的缘由,他便会平静地讲述这两段往事,末了总会说:“那火中的安然与阵前的隐匿,世人或视为神迹。但我深知,与其说是外力救护,不如说是至诚一念,使得心极静、志极专。心静则不明之火亦不能扰,志专则眼前之险亦能化为无形。出家,并非寻求庇护,而是为了能时时保持这份内心的澄澈与安宁。”
真正的庇护,并非总来自外部的奇迹,而是源于内心在绝境中淬炼出的极致沉静。当心灵摒弃所有杂念,与善法相应时,便能于万丈烈焰中开辟一片清凉地,于千军万马前守护方寸安宁乡。
20、孙道德
宋朝时候,益州有个叫孙道德的人,是当地一位“奉道祭酒”。这职位,在道教信众里颇受尊敬,主持斋醮仪式,讲解经典,也算是乡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一生恪守道规,行事端正,日子过得顺遂,唯有一桩大事,成了他心底难言的隐痛:年过五十,膝下犹虚,没有一儿半女。眼看家业无人继承,香火可能断绝,每逢佳节,见别家儿孙绕膝,他与妻子相对无言,唯有暗自神伤。
他家宅院,恰巧与一座佛寺的精舍相邻。平日里,他身为道门祭酒,与僧侣们虽偶有往来,却也谨守门户之见,井水不犯河水。这年,是景平年间,一位与他相熟的沙门(和尚),见他时常面带忧色,闲谈间得知了他的心事。这沙门便诚恳地对他说:“孙祭酒,你若真心期盼子嗣,何不以至诚之心,礼拜诵念《观世音经》呢?观音大士慈悲普度,寻声救苦,或许能满你所愿。”
若是年轻时,孙道德听到这话,或许会一笑了之,甚至觉得有些冒犯。但人到了这个年纪,历经世事,又为无后之事煎熬多年,那份固执的门户之见,在深切的渴望面前,渐渐淡了。他思忖良久:我奉道一生,虔诚可鉴,然此事未果,或许机缘别有所在?佛法广大,菩萨慈悲,既然友人如此推荐,试一试,又有何妨?重要的是求得子嗣,何必拘泥于形式?
这念头一生,他便做出了一个在旁人看来有些惊世骇俗的决定:他暂时放下了“祭酒”的身份,不再主持道观的日常事务,而是退居家中,以一颗纯粹求子的平常心,开始按照那沙门所说,每日净手焚香,至心礼拜观世音菩萨,专心持诵《观世音经》。他不再去想自己是道是佛,也不去计较何种仪式更高明,只是将全部的希望和诚恳,都灌注在那一声声诵念之中。这份心意,单纯而炽热,超越了教派的藩篱。
他的妻子见他如此,虽觉意外,但也理解丈夫的苦心,默默支持。如此过了不算长的一段时日,一天夜里,孙道德忽然做了一个清晰而祥和的梦,梦中景象预示着添丁之喜。醒来后,他将梦境告知妻子,两人心中都充满了期盼。果然,不久,妻子便觉身体有异,经大夫诊视,确认是有了身孕!
孙道德欣喜若狂,更加精进诵经,感念菩萨恩德。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妻子顺利产下一个健康的男婴。半百得子,这消息轰动了乡里。人们纷纷前来道贺,也难免议论纷纷,说道教祭酒因诵佛经而得子,真是奇事。
孙道德却只是坦然一笑,他对前来探问的人说:“往日我执着于门户之见,心有所障。如今方知,至诚之心,如同流水,能穿透一切壁垒。我所祈求的,是一份人伦之常,菩萨慈悲,应的是我这颗丹心,而非我的身份。这岂非在告诉我,善法本是一家,慈悲并无分别?”
从此,孙道德虽仍敬奉道教,但对佛法亦深怀敬意,待人接物愈发宽和。他那儿子,后来健康长大,聪明孝顺。
世间所求,有时并非难以企及,只是我们是否愿意放下成见,捧出那颗至诚无碍的心。善法如明月,千江有水千江映;心门一开,福泽自然来。真正的障碍,往往不是外界的藩篱,而是我们内心不肯放下的执拗与界限。
21、张兴
南宋元嘉初年,新兴县人张兴,算是个半路信佛的在家居士。他为人本分,因缘际会下结识了两位德行不错的僧人——僧融和昙翼,时常跟着他们受持“八关斋戒”,学着约束身心,日子倒也清净。可这乱世之中,祸福难料。一场无妄之灾突然降临:张兴被一伙劫匪牵连,官府认定他是同党。张兴得知消息,为避杀身之祸,只得仓皇逃离家乡,不知所踪。
他这一走,苦了他的妻子。官府抓不到张兴,便将他妻子抓进大牢,严刑拷打,逼问张兴的下落。可怜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丈夫逃去了哪里?连日来的鞭笞折磨,让她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只觉得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便是人生的尽头了。
也是合该有事。这日,关押她的县城突然起了大火,火势蔓延,危及监狱。狱卒们慌忙将囚犯暂时押解到路旁空旷处看守。恰巧,僧融和昙翼两位法师途经此地。张妻在囚徒中一眼认出了两位熟悉的僧人,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也顾不得礼节,失声惊呼:“阇梨(梵语阿阇梨,意为导师,指高僧)!您慈悲为怀,为何不救救我啊!”
僧融法师看到她的惨状,心中悲悯,却也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息:“女施主,贫道力量微薄,如何能在这公门之中救你脱身?如今之计,唯有你自已至心称念观世音菩萨圣号,恳切祈求,或能感得慈力加被,获得解脱。”这并非推脱之辞,而是深知在绝境中,外在援助有限,唯有内心的信念方能创造奇迹。
张妻听了这话,初时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如今身陷囹圄,呼告无门,除了祈求菩萨,还能有什么办法?从此,她在狱中,不顾伤痛,日夜不停地默念观世音菩萨,将所有冤屈、恐惧和希望,都寄托在这声声诵念之中。
如此坚持了十来天。一天夜里,她梦见一位沙门走到身边,用脚轻轻踢了踢她,说道:“咄咄,快起来!”她猛然惊醒,下意识地一动,只听得“咔哒”几声轻响,手上脚上的枷锁镣铐,竟然自行解开了!她又惊又喜,正想趁机逃走,却看见牢门紧闭,外面还有守卫。她担心一旦弄出声响被发觉,下场更惨,犹豫再三,竟又悄悄地将枷锁重新戴了回去。
迷迷糊糊再次睡去,又梦见刚才那位沙门对她说:“门已经开了。”这次她惊醒后,不再犹豫,试着轻轻一推牢门——那本该紧锁的门,竟真的应手而开!而门外的守卫,不知何时都已酣然入睡。她心跳如鼓,屏住呼吸,光着脚,一步步挪出牢房,竟无人察觉。穿过寂静的院落,她终于踏上了自由的街道。
夜色深沉,她不敢停留,朝着记忆中僧昙翼法师所在寺院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拼命奔跑。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黑暗中猝不及防撞上一个人影!她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对方也是惊骇不已。待双方惊魂稍定,互相低声询问,才发现那黑影不是别人,正是她日夜担忧、逃亡在外的丈夫张兴!原来张兴在外躲藏多日,思妻心切,又听闻县城失火,担心妻子安危,忍不住冒险潜回探听消息,万万没想到竟在荒野途中相遇!夫妻二人抱头痛哭,悲喜交集。
当下,他们不敢久留,连夜投奔到昙翼法师处。昙翼法师见他们如此情形,心生慈悲,冒险将他们藏匿起来,躲过了官府的搜捕,最终得以保全性命。
这段离奇的经历后来传开,闻者无不称叹。有人说是菩萨显灵,有人说是诚心感通。那张兴夫妇,经此大难,对佛法更是深信不疑。或许,真正的奇迹,并非枷锁自开、牢门自启,而是在绝境中,一颗至诚的心所能生发出的巨大勇气和冷静。那份信念,让她在机会来临的瞬间,有了挣脱的胆魄,也让她在黑暗的逃亡路上,与丈夫意外重逢。心诚则灵,说的或许正是这种在绝望中仍不放弃希望,最终等来柳暗花明的坚韧吧。
22、昙无竭
南朝宋元嘉初年,有个法号昙无竭的僧人,修行于黄龙之地。他不仅持诵《观世音经》极勤,更以苦行砥砺心志,在僧众中声望颇高。然而,经典的文字与安稳的修行,终究无法完全满足他对佛法源头的向往。一个宏大的愿心在他心中生成:他要亲自西行,前往佛陀诞生和演教的圣地天竺,去寻求更深邃的法义。
这个念头一经生出,便如火焰般炽烈。他召集志同道合的弟子,共有二十五人,表明心志。众人皆知此去万里迢迢,路上尽是传闻中的流沙、雪山、毒龙、恶兽,九死一生。但求法之心压倒了对危险的恐惧,他们简单准备后,便毅然踏上了这条充满未知的征途。
路途之艰险,远超想象。他们穿越荒芜的戈壁,忍受着酷热与干渴;翻越终年积雪的峻岭,与刺骨的寒风搏斗。沿途人烟稀少,时常饥寒交迫,全凭着一股信念支撑。他们互相扶持,一路行走,一路诵经不辍,将艰险视为对心性的磨练。
不知经历了多少寒暑,他们终于凭借顽强的意志,抵达了天竺境内,来到了向往已久的佛教圣地——舍卫国。这里曾是佛陀经常说法的地方,踏上这片土地,众人心中充满了庄严与喜悦,觉得以往所有的苦难都值得了。
然而,圣地的边缘,也并非全然太平。一日,他们行经一处山林茂密之地,突然大地微微震动,伴随着阵阵低沉的吼声。只见一群庞大的山象,如同一座座移动的小山,从林中缓缓走出,正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象群显然对这队陌生来客充满了警惕,为首的雄象扬起长鼻,发出警告的鸣叫,形势危急,一旦象群冲撞过来,他们必将粉身碎骨。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威胁,徒众们面露惊惶。昙无竭却迅速镇定下来。他示意大家止步,自己则上前一步,将随身携带的经卷恭敬捧在胸前,随即澄心静虑,至诚称念观世音菩萨名号,口中朗声诵经,将自身与徒众的安危全然托付。说也奇怪,就在他诵经之时,旁边的密林中忽然传出一声震撼山林的狮吼!一头雄健的狮子跃出,目光炯炯地扫视象群。那些山象似乎对狮子极为忌惮,顿时阵脚大乱,惊慌地嘶鸣着,调转方向,迅速消失在丛林深处。
众人刚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庆祝,另一场危机又接踵而至。一群野牛,瞪着赤红的眼睛,发出沉闷的吼声,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朝着他们冲撞过来!野牛群性情暴躁,冲击力极强,比山象更为迅捷难防。
昙无竭面色凝重,但心神未乱。他再次集结徒众,如同上次一样,至心归命观世音,高声诵念,祈求救护。就在野牛群锋利的犄角即将触到他们的刹那,天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啼鸣!一只体型巨大的大鹫,仿佛从天外飞来,展开宽大的翅膀,低空掠过野牛群的上方。这突如其来的空中猛禽,使得野牛群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它们纷纷掉头,四散狂奔,转眼间也逃得无影无踪。
两次险境,都在千钧一发之际得以化解。昙无竭与徒众们相视无言,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恩与敬畏。他们知道,这绝非巧合。
此后,他们在天竺遍礼圣迹,广求佛法,最终携带着珍贵的经卷和更坚定的信念,踏上了归途。回溯这段传奇的经历,昙无竭常对弟子说:“西行路上,凶险是实,感应亦是实。然而,那闻声救苦的慈悲之力,并非凭空抹去险阻,而是在性命交关的刹那,于因缘中化现转机。猛兽虽凶,亦有天敌;此消彼长,皆是自然之理。至诚诵念,非为咒术,乃为安定己心。心定则慧生,方能于绝境中察觉那一线生机,感得宇宙间善缘的回应。”
求法之路,亦是修心之途。最大的护佑,并非让路途一帆风顺,而是在每一次风浪来袭时,赋予行者一颗如如不动、能够感应并把握转机的澄明之心。信念所至,万缘皆可化为助道之资。
23、车母
南朝刘宋时,庐陵王刘义真的一场大败,史称“青泥之难”,不仅折损了王朝的锐气,更将无数兵士与随行百姓推入了深渊。车母的儿子,就在那混乱的溃退中,被北方的胡虏掳去,生死不明。
消息传回家乡,如同晴天霹雳。车母早年丧夫,全凭一双手将儿子拉扯大,儿子是她活在世上的全部指望。如今这指望断了,她只觉得天旋地转,险些随儿子去了。但悲痛过后,一股更坚韧的力量从心底升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不能放弃儿子。
车母信佛多年,并非只是烧香磕头,而是真将佛法化入了日常言行,待人宽和,持身清简。儿子遭难后,她将巨大的哀痛转化为更精进的修行。她在佛堂前,虔诚地点燃了七盏油灯,灯火长明,代表她永不熄灭的期盼。每到夜深人静,她便跪在佛前,不是哭诉自己的不幸,而是至心念诵观世音菩萨圣号,将所有母亲的牵挂与哀求,都凝聚在这声声诵念中:“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求您护佑我那苦命的孩儿,若他尚在人世,求您指引他,让他脱离苦海,平安归来……”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油灯熄了又添,她的信念从未动摇。
却说她的儿子,被掳至异域,沦为奴隶,受尽苦楚。但他无时无刻不思念着故乡的老母,逃归的念头如同暗夜中的星火,从未熄灭。他暗中观察,等待时机。一年后,终于让他寻得一个守卫松懈的雨夜,他咬紧牙关,冒着被抓住即处死的风险,成功逃出了魔窟。
他只知道家在南方,便凭着记忆和微弱的星光,拼命向南奔跑。不敢走大路,只敢穿行于荒山野岭。饿了啃草根树皮,渴了饮山涧溪流。最可怕的是迷路,尤其赶上连日阴天,乌云蔽空,不见日月星辰,他完全失去了方向,像一只无头苍蝇在茫茫山林里乱转。到了第七天,他又饿又累,脚底早已磨破,意识都有些模糊,几乎要绝望地倒毙在荒野中。
就在这濒临绝境之时,他挣扎着爬上一个高坡,茫然四望。忽然,他看见远处漆黑的夜幕下,隐约有七点火光,排成一列,在风中摇曳!那光虽微弱,在他眼中却如同北斗七星般清晰。“有火光就有人家!”他心中狂喜,重新燃起希望,鼓起最后的气力,朝着火光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那火光看着不远,却仿佛总也走不到头。他走,火光似乎也在移动,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但他不敢停歇,生怕这唯一的希望消失。就这样,凭借着那七点若即若离的火光的指引,他又坚持走了七天七夜。虽然疲惫欲死,方向却再未迷失。
第八天黎明,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翻过最后一道山梁,眼前赫然出现了熟悉的村口!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踉踉跄跄奔到自家门前,推开虚掩的柴扉,一眼就看见佛堂里,母亲正俯身跪在蒲团上,而佛案前,分明燃着七盏熟悉的油灯!
就在这一刻,他猛地醒悟过来——那在荒野中指引他七天七夜、救他性命、引他归家的七点神秘火光,不正是这佛前的七盏灯吗?!
车母听到声响,回过头,看见一个形销骨立、如同野人般的男子站在门口。四目相对,片刻的愣怔后,母子二人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抱头痛哭。待情绪稍定,儿子将自己的逃亡经历,尤其是那七点鬼火般引导他的光亮,细细道来。车母听后,老泪纵横,指着佛前长明的七灯,哽咽道:“儿啊,是观世音菩萨慈悲!是这盏盏心灯,照亮了你的归家路啊!”
自此,母子二人对佛法信持更笃,不仅自家修行,更将这份经历告知乡邻,劝人多行慈悲之事。他们深知,那穿越荒野的灯火,连接的不仅是地理上的归途,更是信念与亲情之间,那条永不隔断的光明之路。绝境中的守望,至诚的念力,能超越山河阻隔,为迷途的亲人点亮生命的灯塔。这信念之光,不在别处,就在每个坚持不弃的人心里。
24、释昙颖
南朝刘宋时,长干寺有位高僧,法号昙颖,本是会稽人。他年少出家,持戒精严,一部部佛经诵读下来,已超过十万言,后来便驻锡于建康的长干寺。他更有一项天赋,便是善于宣唱佛理,声音宏亮,辩才无碍,闻者无不倾心,在当时独树一帜。
然而,这位受人尊敬的法师,却有一桩难以启齿的私密烦恼——他患有多年的癣疾。这病生于皮肤,奇痒难耐,且反复发作,红斑鳞屑,颇损威仪。昙颖虽是出家人,早已看淡皮相,但此疾带来的困扰却是实实在在的。他寻访名医,试过诸多药方,汤药膏剂用了无数,却总是好了又犯,难以根除,成了他修行路上的一块心病。
他的禅房内,常年恭敬供养着一尊观世音菩萨圣像,早晚礼拜,从未间断。既然医药无效,他便将希望寄托于虔诚的祈求。每日功课之余,他总在菩萨像前至心恳祷:“弟子昙颖,不求名闻利养,但愿此身能安健无虞,得以更专弘法利生。恳请菩萨慈力加被,令此顽疾得以痊愈。”
一日,他正在房内静坐,忽见一条蛇,悄无声息地沿着墙壁游上房梁。昙颖心无惧意,只是静观其变。不一会儿,只听“噗”的一声,一只小老鼠从梁上掉落下来,正摔在他面前,浑身沾满了黏糊糊的蛇涎,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了。
昙颖心生怜悯,并未立即处理,而是在一旁静静观察。过了一会儿,见那老鼠的须爪微动,竟又缓过气来!他忽然想起民间有个说法,谓蛇所吞食之鼠,其唾液或能治疗恶疮。虽然不知真假,但一个念头闪过心头:这莫非是菩萨所示现的机缘?
他于是取来一片干净的竹片,轻轻将老鼠身上沾染的蛇涎刮取下来。那小老鼠恢复了些力气,蹒跚着钻回洞中。昙颖便将这些蛇涎,仔细地涂抹在自己患癣的皮肤上。说来也奇,那一直缠绵不去的瘙痒,敷上后竟感到一阵清凉。他坚持涂抹了数日,更令人惊异的是,原本斑驳粗糙的癣痕,竟渐渐平复、消退,不过两三天功夫,困扰他多年的顽疾,彻底痊愈了,皮肤光洁如初!
昙颖法师抚摸着康复的肌肤,回想这蛇鼠相继出现的蹊跷事,心中豁然开朗:那蛇与鼠,岂是偶然?分明是自己至诚祈祷所感得的巧妙安排。菩萨并未直接伸手拂去他的病痛,而是藉由这看似不洁甚至令人畏惧的因缘,指点他获取疗愈的契机。若他当时心存厌恶或恐惧,或是忽略不顾,这良机便失之交臂了。
此事之后,昙颖法师的道誉更为朝野所重,声名远播。但他自己对此看得极淡,晚年常对弟子开示道:“世人皆求佛菩萨显神通,直接消灾解难。却不知,真正的感应,常在平常日用、甚至逆缘之中。我那癣疾,是业障,也是考题;那蛇鼠,是凶物,亦是良药。心若至诚清净,便能于万物中见佛法,于困厄中识转机。烦恼即菩提,疾苦亦可作道用,只看你能否会意罢了。”
后来,昙颖法师世寿八十一岁,安然圆寂。
可见,至诚所感,非必惊天动地,有时只是恰到好处的一点指引。心净则慧生,能于寻常际遇里,看见那不寻常的慈悲与巧妙安排。顽石尚能点头,何况一念真诚?
25、邢怀明
南朝刘宋年间,河间人邢怀明,官拜大将军参军,是个精明干练的武官。一次,他随南郡太守朱循之率军北伐,意图收复失地。不料战事失利,陷入重围,他与朱循之一同被敌军俘获,成了阶下囚。
身陷囹圄,但求生的念头未灭。二人暗中观察,等待时机。终于趁着一个守备松懈的夜晚,联手逃出了敌营。他们不敢走官道,只能昼伏夜行,依靠星斗辨认方向,朝着南方故国拼命潜逃。一连三天,风声鹤唳,总感觉身后有追兵的马蹄声,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决定派一个机灵的手下先行探路,侦察前方是否有敌军哨卡。然而,这名哨探一去数日,杳无音信。这晚,天色异常阴沉,乌云密布,山雨欲来,四周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邢怀明和朱循之躲在密林深处,心中焦灼万分,既担心哨探遭遇不测,更恐惧行踪已然暴露。
就在这忐忑不安的凌晨,那个失踪多日的哨探竟突然回来了!但他一脸惊魂未定,见到邢怀明等人,便急促地说道:“怪事!怪事!我方才在那边山路上,明明远远望见这边有很明亮的火光,像是有人家驻扎,这才摸黑找过来投奔。怎么走到跟前,反而一片漆黑,什么光亮都没有了?”
朱循之等人闻言,面面相觑,惊愕不已。他们所在之处是荒山野岭,何来火光?唯有邢怀明心中一动。他素来信奉佛法,尤其此次出征以来,一直将一卷《观世音经》顶戴在身,无论行军打仗多么艰苦劳累,早晚诵读从不间断。就在刚才等待哨探的漫漫长夜里,他因心中忧虑,又在黑暗中默默诵经不已。他隐约觉得,哨探所见的神秘火光,或许与自己至诚诵念有关,是菩萨慈悲,显此异相为他们指引方向、迷惑可能的追兵。众人虽觉蹊跷,但此刻也无暇深究,借着这冥冥中的庇佑,他们最终有惊无险地逃脱了追捕,回到了南朝京师。
回归平静生活后,邢怀明对佛法更加虔信。然而,一天,忽然有位陌生的沙门(和尚)登门拜访,神色凝重地对他说:“贫道观此巷中,及君家宅院之上,有血气笼罩,乃不祥之兆,宜当早日移居避祸。”说完,不等邢怀明详细询问,便转身离去。邢怀明觉得诧异,连忙追出门外,那沙门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他心里因此蒙上了一层阴影,十分不安。
果然,不到二十天,邢怀明的邻居张景秀家中突发惨案,张景秀狂性大发,竟杀伤父亲,杀害妻子,弄得血溅庭户。邢怀明闻讯,想起沙门的警告,认为这应验了“血气”之征,虽然自家未直接受害,但已是不祥之兆,或许灾难可以就此化解了?
当时,邢怀明与刘斌、刘敬文等人同住一巷。殊不知,更大的政治风暴正在酝酿。就在那年,他们几人皆因受权臣刘湛谋逆案的牵连,被朝廷下令诛杀。那沙门所指的“血气”,原来并非邻家血案那么简单,而是预示着一场席卷整个巷陌、无人能够幸免的政治屠杀。
邢怀明因诵经而脱于战阵之险,却未能逃过朝堂之祸。或许,那冥冥中的警示,已是最后的慈悲,提醒他世事无常,祸福难测。可见,真正的平安,有时并非仅赖一时的感应,更在于对世情变幻的洞察与远离是非的智慧。然而,能在生死关头得一丝指引,于迷茫黑夜见一炬火光,已是信念给予行者最大的慰藉与力量了。
26、王球
元嘉元年,对于涪陵太守王球来说,是天翻地覆的一年。郡城失守,他作为一方主官,纵然有万般理由,也难逃罪责,被革职锁拿,投入了京城的大牢。
这监狱阴暗潮湿,一间狭小的囚室竟塞了百余人。空气中弥漫着绝望、汗臭和霉烂的气味。每日分发的食物少得可怜,不过是些许发馊的粥水,根本不足以果腹。饥饿像一头无形的猛兽,啃噬着每个人的意志,哀嚎声、呻吟声日夜不绝。
王球出身太原王氏,曾是锦衣玉食的官身,如今也与这些囚徒无异。他手上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铁镣,行动艰难。但与其他囚犯不同的是,他脸上少见狂躁或麻木,反而有一种异常的平静。他素来信奉佛法,修行精进,此刻身陷绝境,更是将全部心神都用于持诵修行。他不仅每日坚持持斋(过午不食),还将自己分得的那份本就少得可怜的食物,匀出大半,分给同监房中那些更加孱弱、或是有病在身的人。有人不解,问他:“王使君,您自身难保,何苦如此?”王球只是摇摇头:“同是落难之人,能帮一点是一点。腹中饥火难耐,总不如心中煎熬更苦。”
每当夜深人静,囚犯们都因饥饿和疲惫昏睡过去,王球便拖着镣铐,挪到墙角能望见一丝月光的地方,盘膝坐下,至心念诵观世音菩萨圣号。铁窗冰冷,镣铐沉重,但他的心却试图穿过这重重阻碍,飞向那慈悲的所在。他不再祈求官复原职,甚至不奢求能活着出去,只愿在这污浊之地,能保持心境的清明,若能以此功德回向给狱中苦难众生,便是最好。
一晚,他在诵念中朦胧睡去。梦中,他仿佛升坐在一座高高的法座之上,一位宝相庄严的沙门出现在他面前,将一卷佛经递到他手中。经卷的题名是《光明按行品》,稀记得第一位菩萨的名号忘了,第二位是观世音,第三位是大势至。接着,他又看到一个巨大的车轮在缓缓转动,那沙门对他说:“此是五道轮回之门。”梦境清晰而奇异,王球醒来后,心中若有所悟。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脚,却听到一阵轻微的金属落地声——那副紧紧锁住他手脚、需要钥匙才能打开的沉重镣铐,竟然齐刷刷地自行断落,掉在了地上!同监的囚犯被惊醒,看到这一幕,都惊得目瞪口呆。
王球心中澄明,知道这是至诚感通的殊胜效应。但他并没有声张,更没有试图趁机越狱。他默默地将断开的锁链捡起,找来一些铁钉和石块,凭借记忆和巧思,竟然又小心翼翼地将镣铐重新虚合在自己手脚上,看起来与之前无异。他深知,若被狱卒发现镣铐脱落,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反而会招致更严密的看管甚至疑忌。真正的解脱,不应是形式的逃脱,而是内心的自在与等待恰当的时机。
他依旧每日分食、诵经,举止如常。只是心中那份信念,更加坚定和宁静。果然,仅仅三天之后,朝廷的裁决下来了。或许是查明了城破确有客观原因,又或许是他在狱中的德行有所传闻,上官竟法外开恩,将他赦免了。
出狱后,王球对仕途心灰意冷,更加专注于佛法修行。他常对人说起这段经历,并感叹道:“镣铐可脱,是因心念至诚,感得机缘;而将其虚合,则是明了世理,知进知退。真正的自由,并非挣脱外在的束缚,而是无论身处何境,内心都能保有那份不被禁锢的慈悲与镇定。狱中分食,是破我执;梦中见经,是开智慧。困顿之地,反成道场。”
可见,至诚所感,非为侥幸脱难,实为开启心光。能于牢狱之中布施,是真正的富有;能在枷锁之下心安,是究竟的解脱。一念慈悲,可化铁窗为净土;心地光明,则处处皆是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