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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报应九(观音经)(1 / 2)

1、枷锁自解

晋朝年间,河内人窦傅,在并州刺史高昌手下当差。那时天下不太平,高昌与冀州刺史吕护各拥兵自重,摩擦不断。窦傅奉命办事,不幸被吕护的骑兵俘获,和六个同伴一起,被扔进了暗无天日的死牢。

沉重的木枷锁链勒进皮肉,动弹不得。狱卒冷冰冰丢下一句话:“秋后问斩。”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狭小的牢房。窦傅望着铁窗外一丝惨淡的月光,心知时日无多。

就在他万念俱灰时,牢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唤:“窦兄。”

窦傅挣扎着抬头,借着微弱的光,认出是旧识支遁山和尚。支遁山此时恰在吕护营中,听闻窦傅落难,冒险前来探视。两人隔着粗壮的木栅栏,相对无言。

“大师,”窦傅喉咙干涩,“我命如风中之烛,转眼即灭,可有法子救我?”

支遁山目光沉静,低声道:“贫僧无法以武力相救。但若你能摒除杂念,至诚皈依观世音菩萨,恳求救度,必有感应。”

观世音?窦傅平日里也听过这位闻声救苦的菩萨名号,只是从未深信。如今身陷绝境,这席话像黑暗中划亮的一根火柴。他别无选择,唯有紧紧抓住这微弱的希望。

从那一刻起,窦傅闭上双眼,不再理会牢房的潮湿、枷锁的沉重和死亡的恐惧。他将全部心神凝聚一处,一心称念观世音名号,祈求菩萨慈悲救拔。起初,杂念纷飞,过往种种在脑中翻腾。但他坚持不懈,日夜不停,将所有的恐惧、悔恨、期盼,都化作至诚的祈请。

三天三夜过去。到了第三日深夜,窦傅沉浸在专注的念诵中,忽然感觉身上的枷锁有些异样。那原本死死卡住关节的木枷,似乎不再那么紧涩束缚。他心存疑惑,以为是错觉,便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肩膀。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看似坚固无比的木枷,竟应声脱落!

枷锁掉落在干草上,声音惊醒了半梦半醒的同伴。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窦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窦傅自己也又惊又喜,他活动着僵硬发麻的手腕,心中充满感激。但他看着身边依然被紧紧束缚、眼巴巴望着他的六位同伴,心下一动。

他重新静下心来,默默祈请:“蒙菩萨慈悲,令我枷锁得解。可我怎能忍心独自偷生,弃他们于不顾?祈求菩萨大慈大悲,神力广济,让我们七人一同脱离此难!”

祈请完毕,他深吸一口气,伸手去解旁边同伴的枷锁。奇迹发生了,那原本需要钥匙才能打开的刑具,在他手中竟变得异常松动,稍一用力,便“摧然离体”。他一个接一个地帮同伴解除束缚,很快,七个人都恢复了自由身。

夜深人静,看守松懈。他们互相搀扶,沿着支遁山事先悄悄指引的路径,竟未惊动守卫,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了军营,重获自由。

重见天日的那一刻,众人相拥而泣。回首那座阴森的牢狱,恍如隔世。窦傅明白,解开他们身上枷锁的,并非什么神秘法术,而是那份在绝境中生起的、毫无杂念的至诚信念。这份信念,凝聚成强大的心力,竟能撼动坚实的桎梏,创造了看似不可能的奇迹。

绝处逢生,靠的往往不是外力,而是内心那份极致的专注与真诚。心诚则灵,诚之所至,金石为开。这世间许多困住我们的“枷锁”,或许首先需要我们从内心去“解锁”。

2、夜诵般若经

晋代会稽剡县坂怡村,有个少年叫周箓,生于世代信佛之家。他十六岁时,便已持斋诵经,心性纯善。这年正月长斋刚过,为表虔敬,周家特意设下八关斋,延请僧众,并恭请周箓的两位师父——竺佛密与支法阶前来应供。

法会前,师父竺佛密嘱咐周箓:“此次斋会,需虔心奉诵《小品般若经》,你且备好。”周箓郑重地将经书锁在家中厨房的木柜里,钥匙贴身保管。

斋日清晨,僧众陆续到来,斋堂布置得庄严肃穆。然而,待到午斋完毕,即将诵经之时,僧人们才惊觉,最重要的《小品般若经》竟忘在了三十里外的寺中。众人面面相觑,没有经本,这最重要的仪轨如何进行?领头的僧人连连跺脚,懊悔不已。周箓的心也沉了下去,家中虽有经书,但村子离此三十里山路,一来一回绝非片刻之功,眼看就要误了吉时。整个斋堂被一种无声的沮丧笼罩。

竺佛密法师见众人惆怅,温言安抚:“莫急,诚心所致,或有转机。”话虽如此,他自己眉宇间也带着一丝忧虑。周箓更是坐立难安,只觉得辜负了师父和家人的期望。

天色渐晚,法事按其他仪轨进行,但缺了核心的诵经环节,总觉不够圆满。直至入夜,众人焚香礼拜完毕,那份遗憾依旧萦绕心头。周箓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心中暗叹:“若我今日能更谨慎些,或许不至如此。”

就在万籁俱寂之时,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叩门声。这么晚了,荒山野岭,会是谁?周箓满心疑惑地起身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少年,衣衫单薄,面容清秀,却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那少年也不多言,径直将一卷经书递上,说道:“送来《小品般若经》。”周箓一愣,接过经卷,触手生温,他又惊又喜,连忙长揖道谢,并邀请少年进屋歇息。少年却后退一步,摆手婉拒:“今夜我会来听经。”说罢,转身步入夜色。周箓追出门去,只见月色如水,哪里还有人影?唯有异香馥郁,弥漫宅院,久久不散。

他捧着经书回到斋堂,在灯下细看,不由失声惊呼:“这……这正是我家那部《小品般若经》啊!”众人闻声围拢过来,无不称奇。周箓急忙跑去厨房查看那个木柜,只见铜锁依旧牢牢锁着,纹丝未动。他颤抖着取出贴身钥匙打开柜门,里面空空如也。而这卷突然出现的经书,确确实实就是原本锁在柜中之物。

道俗人等目睹此事,无不惊叹佛法神力,欢喜难言。此事传开,村中十余户人家深受感化,从此诚心奉佛。而周箓经历此事,信念愈发坚诚,后出家为僧,法号昙嶷,精进修行,终成一代高僧。

有时,极致的诚心,能感召难以言喻的奇迹。这并非否定日常的谨慎,而是提醒我们,在尽人事之后,对善意的信念本身,便蕴含着照亮黑夜、创造可能的力量。

3、心诚病愈

晋朝兴宁年间,有位高僧名叫竺法义,修行精深,慈悲为善,常年隐居在始宁的保山。山林清幽,他本可静心修持,不料一场重病突如其来,将他击倒在禅床之上。

这病来得凶险,日复一日,不见好转,反而愈发沉重。竺法义日渐消瘦,气息奄奄。弟子们寻遍名医,尝尽百药,汤药灌下去如同石沉大海,病情没有丝毫起色。眼看师父生命如风中残烛,弟子们心如刀绞,却束手无策。

躺在病榻上,竺法义自知世间的医药已难挽回性命。他内心反而一片澄明,不再执着于外界的治疗,将全部的心念转向了他毕生信奉的观世音菩萨。他摒除一切杂念,日夜不停,至诚皈依,一心祈请菩萨慈悲救度。病痛的折磨依旧,但他的心却在这一声声默念中渐渐安定下来。

几日后的一个白昼,他昏沉入睡。朦胧中,只见一位相貌清癯、风姿不凡的僧人飘然来到床前,目光充满慈祥与智慧。那僧人对他说:“我特来为你疗疾。”言罢,便俯身动手。梦境异常清晰,竺法义甚至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见僧人手法轻柔地剖开他的腹部,取出肠胃脏腑,用清净之水仔细洗涤。水中可见许多积聚的污秽之物被一一清除干净。洗净之后,僧人又将脏腑一一纳回原处,然后平静地告知:“你的病根已除,从此便痊愈了。”

话音刚落,竺法义猛然惊醒,浑身被汗水浸透。奇异的是,梦中情景犹在眼前,而身上那纠缠多时的沉重病痛,竟在醒来的这一刻烟消云散。他试探着动了动手脚,只觉得久违的气力正缓缓回流,通体舒畅,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挣扎着坐起身来,守候在旁的弟子见状,惊得目瞪口呆,随即欢喜雀跃。

这场来势汹汹的大病,就这样奇迹般地痊愈了。竺法义深知,这是至诚念力感得的感应。此后,他更加精进修行,直到太原七年安详离世。当时的名士傅亮,其父亲与竺法义交好,曾多次听法义亲口讲述这段经历。傅亮记载说,每次法义大师说起此事,神情总是分外庄重肃穆,令闻者无不凛然生敬。

病痛虽苦,有时却是涤荡内心的契机。当外在的方法穷尽时,转向内心的信念,或许能开启意想不到的力量。这并非简单的神秘体验,而是至诚之心所达到的纯净状态,本身便具有净化与疗愈的可能。心存善念,身境亦会随之转变,这便是信念照亮现实的力量。

4、王珉妻

建元三年的春夜,琅琊王氏宅邸的海棠开得正盛。王珉妻抚着平坦的小腹,在观世音像前长跪不起。铜炉里的沉香灰积了寸许,就像她成婚十年始终无孕的岁月。

“但求一子。”她将额头贴在冰冷的青砖上,未曾留意供案上的白玉净瓶微微泛出暖意。

与此同时,西行商道上,王珉正遇着风沙。这位琅琊名士本为查勘田庄而来,却在敦煌郊外看见令人难忘的景象——个红衣胡僧盘坐在枯杨树下,沙暴在他周身三尺外诡异地转弯。更奇的是,僧人抬头望向他时,眼神似曾相识。

“居士别来无恙?”胡僧的汉话带着龟兹口音,指间琉璃念珠映出七彩光晕。

王珉怔忡间,僧人已起身执礼:“我寿数将尽,当为君家麟儿。”说罢解下念珠放入他掌心,“此物随我三十年,可作信证。”

月余后,王珉快马归家,尚未道出奇遇,妻子便含泪相告有孕。更令人不安的是,她总在梦中听见梵唱,醒来时满室檀香,妆台上莫名出现几片沙漠特有的罗布麻花瓣。

临盆那夜电闪雷鸣,产房内突然迸发十六色光芒。婴儿落地不哭,反用清亮嗓音吐出串奇异音节。稳婆吓得跌坐在地——那分明是流利的西域官话。

“阿练,”小家伙自己取名,小手紧攥着父亲带回的琉璃念珠,“我是从于阗来的。”

三岁能译梵典,五岁通晓西域十六国语言。有回尚书令谢安来访,故意用龟兹语试探,小阿练对答如流,还指出某部佛经译本的三处谬误。最奇的是某年上巳节,他指着新供的犍陀罗佛像说:“这尊像我见过,当年在于阗刻完左耳垂,匠人就被召去疏勒了。”

王珉妻渐渐明白,那个敦煌风沙中的承诺,原是以这般模样应验。她不再忧心儿子早慧异于常人,只在每个清晨,细心为他梳理微卷的黑发——那发旋儿的位置,竟与当年胡僧头顶的戒疤分毫不差。

太元十年春,十四岁的阿练被召入宫中讲解《华严经》。归家时忽对父母行胡僧礼,指尖轻触额前:“今日方知,当年在敦煌说过,要度王居士全家皈依。”他展开当年裹身的襁褓,众人这才看见,素锦内里绣着完整的《心经》——可接生的稳婆发誓,婴儿降临时,这布帛分明洁白如雪。

后来王洪明官至尚书,总在裁决藩务时显出惊人远见。有次处理鄯善国争端,他忽然说:“此地河渠应向左拓宽三尺。”使者核实后大惊,原来二十年前确有位于阗高僧如此建议,却因战乱未能实施。

生命如长河奔流,因缘是河底的暗礁,总会让水流在某个转角泛起熟悉的涟漪。

5、心诚火自避

晋朝时候,有位名叫竺长舒的居士,祖上本是天竺人。他一生别无所求,唯以专心持诵《观世音经》为每日功课,心性沉静如水。后来,他迁居吴中,在一处街巷里安了家。

那一带屋舍密集,椽檐相接,一旦失火,后果不堪设想。怕什么来什么,一日,不知何处蹿起烈焰,风助火势,顷刻间便成燎原之势。火龙翻滚,吞噬着一栋接一栋的房屋,哭喊声、爆裂声响成一片,眼看整条街巷都要化为灰烬。

火舌朝着竺长舒家的方向猛扑过来。左邻右舍早已惊慌失措,纷纷抢运细软,准备逃命。有人见竺长舒家中毫无动静,急得拍门大喊:“竺公!快跑吧,火就要烧过来了!”

此时的竺长舒,并未慌乱。他深知跑已来不及,便将一切置之度外,回到静室,盘膝而坐,至诚一念,专心诵念观世音圣号。他将自身和房屋的安危,全然托付给了心中的信仰。说也奇怪,那凶猛的火势蔓延至他家附近时,仿佛遇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恰在此时,风向陡然一转,原本扑向这里的火焰竟掉头回卷,随即渐渐微弱,最终在他家屋前彻底熄灭。

劫后余生的合县百姓目睹此景,无不惊异万分,纷纷称颂这是神佛显灵。

人群中,有几个平日游手好闲的年轻恶少,对此事嗤之以鼻。其中一个领头的不信邪,撇嘴道:“哪有这么巧的事?定是偶然!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有菩萨保佑他。”

于是,到了后半夜,趁着月黑风急,这恶少悄悄摸到竺长舒家附近,取出火种,奋力朝他家屋顶投去。一次,两次,接连投了四次,那火种不是在半途被一阵怪风吹灭,就是落在瓦上闪两下便自行熄灭,连个火星子都没留下。这少年看着手中再也点不着的火折子,又望望那在狂风中安然无恙的屋舍,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这才真正感到畏惧和震撼。

第二天天刚亮,这恶少就带着一众同伴,诚惶诚恐地来到竺长舒家门口,跪地叩头,忏悔自己的过错。竺长舒连忙扶起他们,平和地说道:“我哪里有什么神力?不过是多年来一心诵念观世音菩萨,心无杂念。每每遇到危难,至诚祈求,往往便能得到护佑,化险为夷罢了。”

众人听后,对竺长舒的修为更加敬佩,也对信念的力量有了更深的理解。

可见,当一个人的心念纯粹到极致,便能散发出一种平和而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虽无形无相,却能在关键时刻,如同甘霖熄灭火种,亦如磐石稳住心神,创造出看似不可能的奇迹。这并非外力加持,而是内心安定所生发的自然效用,是至诚之心与天地间善念的共鸣。

6、潘道秀

吴郡青年潘道秀,二十出头,便被征入行伍,随军北伐。他本是个江南水乡长大的后生,第一次见识北地的风沙与刀光。战事起初顺利,后来却遭了埋伏。军中粮草被劫,阵脚大乱,兵士们四散奔逃。道秀在混乱中与同袍失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荒岭里躲藏了几天,终究还是被一队胡人骑兵发现,捆了双手,沦为俘虏。

这一俘,便是数载。他被辗转卖到几处地方,为主人放牧、做苦工。塞外的风像刀子,冬天能冻掉人的耳朵。他常常站在草坡上,望着南边天际的流云,故乡的温润潮湿,母亲的絮语,都成了梦里才敢触碰的奢望。归路漫漫,关山阻隔,一个奴隶,插翅难飞。

他小时候随母亲礼佛,心里存着一点模糊的信仰。在这绝境里,这点信仰成了唯一的稻草。每当夜深人静,疲惫和屈辱啃噬心神时,他便面朝南方,在心里默默念诵观世音菩萨的名号。起初只是为了求得片刻心安,后来竟成了习惯。说来也怪,只要至诚念诵,惶惧之心便能渐渐平息。有时累极了昏睡过去,朦胧中总会见到一尊慈祥庄严的佛像,立在云端,静静俯视着他,醒来时,身上仿佛也添了些许气力。

一年秋末,主人家遭了马贼,营地大乱。道秀趁乱解开绳索,钻入茫茫夜色。他只有一个念头:向南,一直向南!不敢走官道,只拣荒山野岭而行。饿了寻些野果,渴了饮些山泉,日夜兼程,也不知走了多少时日。鞋磨破了,脚底满是血泡,衣衫被荆棘撕扯得不成样子。

这日,他闯入一片完全陌生的深山。古木参天,遮天蔽日,连鸟兽踪迹都稀少。他彻底迷失了方向,像只无头苍蝇在山里转了两天,筋疲力尽,倚着一棵老松坐下,绝望地想:莫非真要困死在这异乡的穷山恶水?

就在这时,他抬起头,目光穿过交错的枝叶,忽然定住了——前方不远处的石壁上,天然形成的纹理斑驳,光影交错间,竟勾勒出一尊清晰的佛像轮廓!宝相庄严,衣袂飘举,与他梦中见过的、乃至记忆中吴地寺庙里供奉的观世音像一般无二!那一瞬,他浑身一震,如遭雷击,数年的委屈、孤苦、恐惧,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奔涌而出。

他挣扎着爬起身,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朝着石壁恭恭敬敬地叩下头去。心中并无乞求,只有满溢的感恩与宁静。叩拜完毕,他站起身,原本焦灼慌乱的心竟奇异地安定了下来。再举目四望,方才觉得眼花缭乱的山径,似乎有了一条隐约可辨的路径。他顺着感觉迈步,脚步轻快了许多,仿佛有人在前引路。如此走了大半日,竟真的穿出了密林,找到了一条南向的土路。

靠着沿途乞讨问路,又历经数月艰辛,潘道秀终于踏上了吴郡的土地。当熟悉的乡音传入耳中,他跪倒在地,捧起一把湿润的泥土,失声痛哭。

此后余生,潘道秀精进修行,笃信佛法,更胜往昔。他常对后人说起这段经历,末了总会叹息道:“那尊石壁上的像,你说它是天然生成,固然不错;但为何偏偏在我山穷水尽时显现?或许,菩萨的真形,本就不在泥塑金身,而在人心里那一念不灭的善与诚。当你真心祈求光明时,连山石都会为你显影指路。”

绝处逢生,有时并非真有神佛身手,而是信念点亮了那双早已被绝望蒙住的眼睛,让人于无路处,看见那条一直都在的归途。这心中的灯盏不灭,脚步便不会停歇。

7、栾荀

富平县令栾荀接到军令时,刚审完一桩田产纠纷。他是个读书人,平时喜欢研读佛经,但更信服孔孟之道。然而这次朝廷征调地方官员随军,讨伐叛将卢循,他不得不脱下官袍,换上戎装。

战事起初顺利,官军势如破竹。可水战不比陆战,江面上风云突变。卢循的艨艟快船借着风向,突然火攻,带火的箭矢如蝗虫般扑来。栾荀所在的指挥船首当其冲,帆樯瞬间燃起大火,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木板,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四周一片混乱,士兵跳水声、哀嚎声、火焰爆裂声交织。更可怕的是,几艘敌船正破开火浪,挥舞着兵刃包抄过来,分明是要赶尽杀绝。

船在江心,离两岸皆远,火光映照下的江水黑沉沉的,湍急的漩涡一个接着一个。栾荀虽也习过一点水性,但在此等风浪中,跳下去无异于送死。他抓着灼热的船舷,望着逼近的敌船和即将沉没的座舰,心头一片冰凉。平生所读的圣贤书,此刻半句也想不起来;为官多年的镇定,早已荡然无存。他意识到,死亡就在眼前,绝无幸理。

就在这魂飞魄散之际,他忽然想起年少时,母亲在佛堂里轻声念诵的“观世音菩萨”。那声音温和而遥远,却像一根细线,牵住了他即将溃散的心神。他不懂高深的佛法,也谈不上多么虔诚,只是在这完全无能为力的时刻,像溺水者抓住唯一可能漂浮的物件一样,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反复默念那尊名号,将所有恐惧和绝望都寄托了上去。

说来也怪,当他全心系念之时,周遭的喊杀声、火焰爆裂声仿佛隔了一层,变得模糊起来。他下意识地望向火光摇曳的江面,猛地愣住了——就在离船不远的水中,竟隐约立着一个人影!水波荡漾,看不清面目,但那身影挺拔,江水大约只到其腰间。是幻觉吗?还是前来接应的兵士?可哪有人能在这惊涛骇浪中如此稳稳站立?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莫非是念诵有感?此刻也容不得他细想,船体发出一声断裂的巨响,开始倾斜。与其葬身火海或死于敌刃,不如赌一把!栾荀把心一横,纵身就朝那水中人影的方向跃去。

冰冷的江水瞬间裹住了他,他本能地挣扎,却发现身体并未如预料般下沉,反而有一股奇妙的浮力托着他。更令他惊异的是,双脚竟仿佛踩到了什么坚实的东西,虽在水中,却如履平地,能稳住身形。他不敢迟疑,借着这股劲儿,拼命向远离火船的方向挪动。

就在他力竭之际,上游出现了官军派来救援败兵的船只。船上兵士发现水中有人挣扎,赶忙抛下绳索将他拉了上去。栾荀瘫在甲板上,回头望去,江心只有燃烧的残骸和汹涌的波涛,哪还有什么人影。

获救后的栾荀,对此事绝少提及。有人问起,他只摇摇头,说或是命不该绝,或是心神激荡下的错觉。但自此以后,他书房里多了一卷常翻常新的《观音经》。他依然理事断案,只是眉宇间多了份不易察觉的平和。

许多年后,他对儿孙说起人生际遇,曾这样感叹:“人说绝处逢生,靠的是运气或神力。我倒觉得,或许是人到了连自己都放弃的关头,心里若能守住一点干净的念想,反倒能激发出自己都未知的潜能。江中那人影,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吧。重要的是,在那一刻,我选择了向着那点微光跳下去,而没有在原地等死。”

绝境中的转机,往往并非来自天降神力,而是源于内心那一点不肯熄灭的念想。这念想,能让人在惊涛骇浪中,找到那块足以立脚的礁石。

8、张崇

长安的秋天,从来不曾这样萧瑟过。太元年间,前秦苻坚在淝水一败涂地,曾经强盛的帝国瞬间露出了脆弱的骨架。都城长安,顿时成了风暴眼。京兆杜陵人张崇,与城中千余户人家一样,心向晋室,不愿在动荡中坐以待毙。他们扶老携幼,收拾细软,踏上了南奔归晋的漫漫长路。这条路,充满希望,也布满荆棘。

然而,当他们历尽艰辛,终于望见晋军镇守的边界时,迎接他们的不是箪食壶浆,而是冰冷的刀枪和绳索。镇守的将领见这拖家带口、衣衫褴褛的庞大队伍,疑心是前秦溃兵或流寇伪装的“游寇”,不由分说,便将为首的几人拿下,以儆效尤。

张崇和另外四个素不相识的男子,成了这场猜忌的牺牲品。他们被剥去外衣,手足戴上沉重的木枷,推搡到一片空地上。军士们开始挖坑,冰冷的土屑飞溅到他们脸上。坑不深,但足以将人埋至腰间,动弹不得。五个坑,每个相距二十步,像棋盘上等待被清除的棋子。军官冷冷地宣布:明日清晨,将以他们为靶,驰马射之,以正军法。

绝望像冰冷的江水,瞬间淹没了张崇。喊冤?无人倾听。辩解?苍白无力。夜幕降临,旷野寒风刺骨,泥土的腥气混着死亡的阴影,紧紧包裹着他。身旁传来同伴压抑的啜泣和绝望的咒骂。张崇仰头望着稀疏的星斗,想起故乡的妻儿,她们还在江东盼着他安然归去吗?难道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成为荒郊野鬼?

他年少时曾读过佛经,虽不算笃信,但此刻,所有的生路都已断绝,唯有心头一点灵明未曾泯灭。他记起佛经中提及,观世音菩萨闻声救苦。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绝境,他摒弃了一切杂念,不再祈求,也不再怨恨,只是将全部的心神凝聚起来,至诚至洁地默念着观世音的名号,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夜渐深,寒气愈重。就在他心神渐与诵念合一时,手腕脚踝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咔哒”声。他以为是冻僵的错觉,试着动了动——那副沉重的木枷,竟悄无声息地自行裂开,脱落了!他几乎不敢相信,奋力从松软的坑土中挣扎出来,趴在坑边,大口喘息。他望向其他四人,他们似乎仍陷在绝望或昏睡中,毫无动静。此刻顾不得许多,张崇朝着黑暗的荒野,深一脚浅一脚地亡命奔去。

不知跑了多久,天边泛起鱼肚白。他筋疲力尽,发现一座荒废的古寺断垣残壁,野草萋萋。他踉跄进去,扑倒在残破的佛龛前,心中充满死里逃生的悸动和难以言喻的感激。他再次至心礼拜,称念观世音名号。环顾四周,见有一块看似坚硬的青石,他将其搬到面前,发下誓愿:“菩萨在上,弟子张崇,若能侥幸渡过长江,抵达江东,必向晋帝陈述冤情,不仅为自己,也为那千百户被冤屈的乡邻,救他们的妻子儿女于水火。若此心愿得偿,请让此石为我分开,以证诚心!”说罢,他恭敬叩拜下去。

头触地面的瞬间,耳边传来清晰的一声脆响——那块青石,竟应声裂为两半,断面整齐,如同刀切!

张崇心中震撼,更坚定了信念。他一路乞讨、躲藏,终于渡过长江,到达东晋都城建康。他不顾危险,想方设法直达天庭,敲响了白虎樽(古代帝王置于宫门外,允许臣民击鼓鸣冤的装置),将北来百姓的冤情一一陈诉。晋帝闻奏,派人查证,方知是边将处置失当,即刻下诏宽宥,所有被误作“游寇”的百姓得以赦免,已被掠卖为奴者,皆由官府出资赎还,编入户籍,安顿生计。

这场无妄之灾,终得昭雪。据说,当时有一位名叫智生的僧人,亲眼见证了张崇在寺中发愿、石裂为二的情景。

绝境之中的信念,有时并非祈求外力拯救,而是唤醒自身孤注一掷的勇气和不可动摇的决心。那断裂的木枷与青石,或许正是诚心所至,激发出的超越常理的力量。当一个人为公正而非仅为一己性命抗争时,他的誓言,连顽石也会为之动容。

9、释开达

东晋隆安二年,天下已乱,关陇一带尤甚。蝗灾过后,便是大饥,草木凋零,饿殍遍野。沙门释开达,本是修行人,眼见寺中存粮将尽,僧众面有菜色,便背起竹篓,独自登上陇山,想采些甘草根回去充饥。

山野寂寥,往日茂盛的草木,如今只剩些枯枝。开达正低头寻觅,忽听得一声呼哨,四下里窜出十来个衣衫褴褛、眼冒绿光的汉子。他们是当地的羌人,饥荒逼得他们成了“酺胡”——饥民组成的流寇。开达不及挣扎,便被捆翻在地,拖拽着押回他们的临时营地。

那营地设在背风的山坳里,腥臭扑鼻。一个简陋的木栅栏圈着一小片地,开达被推了进去,踉跄几步,才发现栅栏里还蜷缩着十来个面黄肌瘦的囚徒,个个眼神空洞,如同待宰的牲口。他心中一沉,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群饿极了的酺胡,已沦落到以人为食。栅栏里的人,正被他们一个个拖出去,成了锅中之物。

夜幕降临,山风呼啸,夹杂着远处传来的咀嚼声和模糊的惨嚎。栅栏内的人,一个个减少,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每个人的心脏。开达靠坐在冰冷的木栅上,闭目不去看那惨状。他知道,明日,或许就轮到自己了。

他是僧人,早已看淡生死,但如此窝囊地成为他人腹中之食,终究意难平。他想起平日诵读的《观世音经》,中有“若复有人,临当被害,称观世音菩萨名者,彼所执刀杖,寻段段坏,而得解脱”之句。此刻,刀杖虽未加身,但那烹人的大锅,比刀杖更令人胆寒。他摒弃杂念,不再去想那沸水的声响,只是将心神沉入经文中,一遍又一遍,无声而虔诚地默诵,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烙进灵魂深处。同栅的幸存者见他嘴唇微动,神情却异常平静,只道这和尚吓傻了。

第二天黎明,天色灰蒙蒙的。一个酺胡头目走到栅栏边,目光在剩下寥寥几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身形尚算完整的开达身上,指了指。两个喽啰应声上前,准备打开栅门。

开达知道大限已至,他深吸一口气,诵念之声在心中愈发清晰响亮。

就在此时,山林间骤然响起一声震天动地的虎啸!声浪滚滚,震得人耳膜发麻。只见一头吊睛白额猛虎,不知何时已逼近营地,它焦躁地刨着地,怒视着这群侵入它领地的不速之客,血盆大口张合,发出威胁的低吼。

酺胡们虽是亡命之徒,但面对这山中之王,顿时魂飞魄散,惊呼着四散奔逃,哪里还顾得上栅栏里的“食物”。那猛虎却不追击逃散的人,反而径直冲到木栅前,低吼着,用利齿和巨爪疯狂撕咬啃噬碗口粗的栅木。木屑纷飞,咔嚓作响,不一会儿,竟被它硬生生撕开一个缺口,大小刚容一人钻过。

做完这一切,那老虎竟似完成了任务一般,又威严地扫视一圈,才转身缓步离去,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山林中。

开达起初见猛虎扑来,也以为性命休矣。但见老虎只噬栅木,对他视若无睹,心中豁然开朗:这绝非寻常!他想起昨夜的至心诵念,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这莫非是菩萨慈悲,显此异相前来相救?

时机稍纵即逝。他不及多想,趁酺胡们惊魂未定、尚未回神之际,猫腰从那虎噬的缺口钻出,一头扎进密林深处。他不敢走大路,凭着记忆和太阳辨别方向,夜行晓宿,啃树皮,饮山泉,不知走了多少时日,终于狼狈不堪地回到了寺院。

众僧见他归来,皆以为奇迹。开达只是平静地叙述了经过,末了道:“猛虎食人,是其本性;然彼时之虎,却如受差遣,只破囚笼,不伤我命。此非虎之异,乃念力之诚,感得机缘巧合,于绝路中开一生门罢了。”

绝境之中,心念的力量,有时能唤来意想不到的转机。那一声虎啸,撕开的不仅是木栅,更是看似固若金汤的命数枷锁。常怀善念,至诚感通,纵是危崖绝壁,亦能有天意相助,化险为夷。

10、竺法纯湖心脱险记

东晋元兴年间的山阴城,西郭外有条漕运繁忙的湖道,水面常被往来商船的橹桨划开细碎波纹。显义寺的住持竺法纯站在码头栈桥上,望着远处芦苇荡里飘来的小船,眉头轻轻蹙着——寺里要扩建禅房,这批松木是他托人寻了半个月才找到的好料子,今日若不能运回去,工期就要耽搁了。

摇船来的是个穿粗布蓝裙的妇人,裤脚还沾着湖泥,见了竺法纯便擦着汗笑道:“师父久等了,这几日风大,我绕了近路才敢过来。”竺法纯合十道谢,帮着把最后一捆松木搬上船。小船吃水很深,船板被压得微微下沉,妇人解开缆绳时,夕阳正贴着湖面沉下去,把湖水染成一片熔金。

“师父坐稳些,咱们得赶在天黑前过湖心。”妇人摇起橹,船身缓缓驶离码头,顺着水流往湖中心去。起初水面还算平静,只有橹声“呀咿”地伴着风声,可没过半个时辰,西边的乌云就像被打翻的墨汁,顺着风势往这边涌来。竺法纯望着天边越来越浓的黑云,心里隐隐发紧——他在这湖边住了十余年,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变天。

“不好!是龙卷风要来了!”妇人突然惊呼一声,手里的橹猛地被狂风掀得歪向一边。刹那间,巨浪像小山似的从湖面拔起,狠狠砸在船舷上。船身剧烈摇晃,冰冷的湖水“哗啦”一声灌进船舱,很快就没过了脚踝。妇人死死抓着船帮,脸色惨白:“船要沉了!师父,咱们……咱们怕是躲不过了!”

竺法纯的僧衣早已被湖水打湿,冷风裹着水汽往骨缝里钻,可他却异常平静。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颠簸的船板上盘膝坐下,一字一句地诵起了《观世音经》。风声呼啸着掠过耳畔,巨浪拍打着船身的声响震得耳膜发疼,妇人的哭喊声混在其中,可竺法纯的声音却始终平稳,每一个字都像落在湖面的星光,清亮而坚定。

天色彻底黑透了,湖面上早已不见其他船只的踪影,只有这叶危船在巨浪里像片飘零的叶子。竺法纯诵到第三遍经文时,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橹声——这声音在狂风里显得格外微弱,却又异常清晰。他睁开眼,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黑暗中竟飘来一艘大船,船帆虽被收起,却稳稳地在浪里前行,就像扎根在湖面的小岛。

“快!快往这边来!”大船上传来船夫的呼喊,竺法纯连忙扶起吓呆的妇人,借着浪头的推力,一步步挪向大船。就在他踏上大船甲板的瞬间,身后传来“咔嚓”一声脆响——那艘载着松木的小船,竟被巨浪生生拍碎,转眼就没入了漆黑的湖水,连一点木屑都没剩下。

妇人瘫坐在甲板上,看着消失的小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若不是师父诵经,咱们今日定然要葬身湖底了。”竺法纯望着平静下来的湖面,轻声道:“不是我诵经有功,是心定自有生路。方才那般危急,若是慌了神,即便有大船经过,也未必能抓住机会。”

大船在夜色里平稳航行,船夫掌着舵笑道:“今夜这风邪性得很,我们本想靠岸避一避,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湖心有东西在指引,便撑着船过来了。”竺法纯闻言,望向漫天星子,忽然明白——所谓的“指引”,从来不是外在的神迹,而是人在绝境中不放弃的信念。当一个人的心足够坚定,哪怕身处黑暗,也能为自己点亮一盏灯,更能让远处的人看见这束光。

后来,显义寺的禅房如期建成,竺法纯常给寺里的僧人讲起那次湖心脱险的经历。他总说:“风浪再大,也大不过定心;绝境再难,也难不过坚持。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像那晚一样的‘黑湖’,可只要不慌、不乱、不放弃,总有一艘‘大船’会顺着信念的方向,为你而来。”

11、释道泰

常山脚下,衡唐精舍的晨钟暮鼓,数十年如一日。僧人道泰在此清修,持戒精严,是寺中受人敬重的法师。然而,在他心底深处,却埋藏着一个无人知晓的隐忧。那还是多年前,他曾在一次浅梦中,听得一个模糊的声音告诫:“君之寿命,止于六七之数。”醒来后,梦影依稀,唯独这句话,如同烙印,刻在了他心里。他自行推算,“六七”或许是四十二岁(六乘以七)。自此,这个年纪便成了一道无形的坎,悬在他的人生路上。

时光荏苒,义熙年间,道泰法师果然迎来了他的四十二岁。起初身体并无异样,他几乎要以为那不过是一场无稽的梦魇。可就在这年秋深,一场突如其来的恶疾将他击倒了。病势汹汹,高热不退,周身骨节如被拆散,连起身饮水都需人搀扶。请来的郎中诊脉后,也只是摇头叹息,暗示寺中僧众早做准备。

躺在禅房的病榻上,道泰感到生命力正一点点从体内流逝。他想起那个预言,心中不禁黯然:莫非果真命止于此?但他毕竟是修行之人,短暂的消沉后,便生起一念:纵然命数已定,也当坦然面对,更需借此残年,广种福田。他将自己积存多年的衣钵资财悉数取出,嘱咐弟子分散给贫苦之人,或用于斋僧修庙,毫不吝惜。

处理完身外之事,他心无挂碍,将全部心神收摄于一处。既然医药无效,他便将最后的希望,或者说最后的安宁,寄托于平生所信的佛法之上。他摒退左右,在病榻上强撑起精神,至诚归命观世音菩萨,一心持诵圣号,日夜不停。他不再祈求病愈,只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心神能保持清明,不堕昏沉。连续四日,他念诵不辍,声音虽微弱,心意却极坚诚,仿佛要将整个生命都融入这一声声佛号之中。

第四日黄昏,禅房内光线晦暗。他所卧的床前垂着布帷,将床榻与外间隔开。他正闭目凝神诵念,忽觉帷布下方缝隙处,透进一片奇异的光亮,并非烛火之色,而是柔和的金光。他微微睁眼,朦胧中,竟见有一人从帷外跨步而入,只能看见自腰部以下的双足与小腿,那足踝呈现出一种纯净温暖的金色,所散发出的光明,瞬间驱散了室内的昏暗与病气,整个禅房都笼罩在一片祥和、安宁的光晕之中。

道泰心中一震,不知是幻是真。他强提起力气,猛地伸手掀开床帷,想要看个究竟——然而,帷外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影?那金色的足迹与光华,也如朝露般骤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可就在这惊鸿一瞥、心神激荡的刹那,道泰只觉得浑身一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紧接着,大汗淋漓,浸透衣衫,这汗出得畅快,竟不似病中之虚汗。汗后,原本灼热的身体开始降温,沉重如铁的肢体也渐渐恢复了知觉。他试着动了动,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缠身的恶疾,竟似潮水般退去了。

又休养了十余日,道泰法师便已能下床行走,身体一日好过一日,最终竟完全康复了。寺中僧众皆称奇迹。

此后,道泰法师依旧在精舍中静修,只是眉宇间更添了一份平和与从容。有人问起那次奇特的经历,他并不多言,只是淡淡说道:“那金色的足迹,是真是幻,于我而言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你放下对生死的执着,一心系念善法时,心境便会澄明,自身的生机也可能由此被唤醒。病痛或是命数,有时并非外力祛除,而是心念转变,体内自有大药生发。”

至诚之心,可通微妙之境。有时,信念照亮的并非外在的神迹,而是我们自身内在那不曾枯竭的生命源泉。心灯既明,何惧幽暗?

12、郭宣

东晋义熙十一年,天下纷扰,官场更是风波险恶。太原人郭宣与蜀郡人文处茂,同在梁州刺史杨收敬麾下为僚属,三人意气相投,过往甚密。岂料杨收敬一朝获罪,锒铛入狱,郭宣与文处茂亦受牵连,被革去职衔,投入大牢,成了难兄难弟。

阴湿的牢房里,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微光。沉重的木枷锁住了手脚,更锁住了往日的自由。起初,两人不免怨天尤人,文处茂更是日夜咒骂上司无能,连累自己。但时日一久,怨气耗尽,剩下的只有对未知命运的恐惧。砍头?流放?种种可怕念头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郭宣平素心里对佛法有些好感,虽不精深,但知观世音菩萨慈悲救苦。眼见申诉无门,求救无路,他便对文处茂说:“文兄,如今身陷囹圄,呼天不应,不如你我至心念诵观世音菩萨名号,或有一线生机。”文处茂将信将疑,但身处绝境,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跟着郭宣一同默念起来。

如此过了十日。这夜,郭宣在昏睡中,忽见一位周身笼罩柔和光晕的菩萨,容貌慈悲安详,走到他面前,轻声安慰道:“勿须恐惧,你二人性命无忧。”郭宣梦中欣喜万分,正要叩谢,却醒了过来,将梦境告知文处茂。文处茂听后,也将信将疑,心里却踏实了几分。

怪事随即发生。天快亮时,两人手上脚上的枷锁,竟“咔哒”一声,自行松脱了!他们又惊又喜,活动着僵硬的肢体。可等到狱卒巡牢的脚步声传来,那枷锁又“咔哒”一声,自己合上了,严丝合缝,如同从未打开过。如此一连数日,每到夜深人静,枷锁便自动解开,让他们得以稍缓痛苦;天明之前,又自行复原。

二人心下雪亮,知是诵念有感,菩萨显灵。于是在狱中私下发愿:“若此番真能幸免于难,平安出狱,我二人定各出十万钱,捐予江陵明西寺,供养三宝,广种福田,以报菩萨恩德。”

没过多久,朝廷对此案的查证有了转机,证实郭宣、文处茂确系被牵连,并无实质罪过,遂下诏将二人释放。

重获自由后,郭宣一刻不敢忘记狱中所誓。他变卖部分家产,凑足十万钱,亲自送往明西寺,恭恭敬敬地布施出去,了却心愿,心中顿觉无比轻安。

而那文处茂,回到家中,见到娇妻美妾,抚摸着田产地契,想起那十万钱的承诺,便开始肉痛起来。他心想:“当日许愿,不过是危急关头的权宜之计,岂可当真?况且能出狱,或许本是朝廷明察,与念经何干?这十万钱,够我添置多少田产、享受多久富贵了……”于是,他绝口不提捐钱之事,有人问起,便含糊搪塞过去,将誓言抛在了脑后。

几年后,流寇卢循兴兵作乱,战火波及文处茂所在的郡县。乱军之中,文处茂仓皇逃窜,在香浦一带被流箭射中,伤势极重。弥留之际,他忽然瞪大眼睛,满是惊恐与悔恨,对围拢过来的家人嘶声道:“我有一桩大罪……我违背了对菩萨的誓言……”话音未落,便气绝身亡。此事传来,闻者无不唏嘘。

而郭宣则一直安然度日,晚年更是乐善好施。

人心一念,鬼神皆知。困境中的誓言,是发自心底的盟约,而非换取利益的筹码。守信者,心灯长明,路自然安稳;负诺者,纵然一时得利,终难逃内心的审判与命运的失衡。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往往始于心中那个背弃承诺的念头萌生之时。

13、吕竦

兖州人吕竦,后来移居到始丰县。他常对人说起一桩父亲亲历的旧事,那惊险与奇异,让他终身难忘。

始丰县南面有一条溪流,人称“南溪”。这溪水不同于江南常见的温柔水乡,它流急岸峭,河道在群山间百转千回,犹如被一股巨力强行拧出的麻花。水下更是暗礁遍布,一块块巨兽般的岩石潜伏其中,即便青天白日行船,船夫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紧握长篙,小心避开漩涡与暗礁,过客无不提心吊胆。

那年,吕竦的父亲因事需沿南溪去往十几里外的一处村落。去时还算顺利,归途却遇上了不测风云。本是晴朗的午后,天空骤然变色,乌云如泼墨般压下,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落,顷刻间天地晦暗,白日如同深夜。更可怕的是,风雨遮蔽了视线,两岸熟悉的山形树影消失无踪,船在湍急的溪流中打转,完全迷失了方向。